白泽见识过千万人,决绝到柳离程度仍是罕见。
他曾问过柳离,做出这种决定,就不怕帝俊他们伤怀吗?
那时笑意蒙雾,想起来都变得模糊,唯有声音一如既往清晰,“那又如何,这世界离了谁不照样运转,或许会悲伤,但时间会抚平伤痕。”
你看,谈起自己的死亡,她都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这是你的亲身体验吗?”白泽如此问道。
她仍是缓缓笑着,“或许。”
“那伏羲呢,你为帝俊留下通天之路,为妖族延续不灭呕心沥血,你又如何还他真心一片,平生独有?”
这一次换她沉默。
“我对不起他。”柳离这样说着,“若有来世……”
她说了个陌生名词,而后不知为何又笑了起来,笑弯了腰笑出眼泪,直让哀切弥漫眼底,将画面都污染得朦胧。
对不起……就只能对不起啦。
“我毕竟是妖族陛下啊。”
我总要,为他们负责的。
世间安得双全法,天命因果交错而来,她站在路口,保全自身与护佑众生的抉择摆在眼前,如何迈步何必犹豫。
她当然可以不闻不问,当然可以独善其身,就像元始通天向她给出的邀请,昆仑山海茫茫,如何不能容她一身安稳。
她是有退路的。
可她不能后退。
作为友人,她不可以坐视帝俊陨落的可能,作为离皇,她不可以袖手妖族落魄的未来,既然贪心地想要都握住,就只能用自己去换取。
为何鲲鹏见到的柳离,眼中总是大日般温暖明亮?
因为她在燃烧自己啊!
用自己的鲜血,用自己的骨肉,用自己的功德,用自己的气运,用自己的所有,去换来他们的长存久安。
她近乎是欢喜地倾尽全部,去博取她想要见到的未来。
“为什么?非要是牺牲的话,怎么都轮不到你来……”
帝俊的声音很久才响起,那声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甚至隐约能听出几分嘶哑,白泽忍不住猜测上首那位妖皇是否会眼眶通红,可他只是低下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白泽。”
令人恐惧的死寂后,白泽听到了帝俊重新恢复冷静的话语,“她的计划,你全程都有参与?”
很好,送命题来了。
白泽暗叹一声,“离皇陛下心思莫测,又岂是吾可以揣测,那位的确要吾提供辅助策应,至于知晓后试图阻拦……陛下,牺牲固然不对,但枉顾她的意志,任由她所眷恋的一切化作逝水,对她来说便是一种好意吗?”
“恕在下无能,做不到在那位计划之外寻到更妥帖之法。若是因此责怪,白泽情愿受罚。”
白泽感觉头顶的视线更重,与之相对,是帝俊的声音缥缈起来。
“下去吧。”
“是。”
白泽知道帝俊这一关是过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柳离那样不迁怒不怨怼,差一点失去友人的恐慌足够吞噬理智,你若是知晓他明明知晓一切却保持沉默,又如何能淡然处之。
从柳离找他的时候,白泽就知道这是一件麻烦事,以他的风格自然该扭头就走,掺和进去只要柳离成功,保准下一个被人道毁灭的就是他。
但他最后还是点头,点头陪她胡闹,陪她混淆视线,陪她把这一局布置得更加完善,好像完全没考虑到事后的牵连。
他甚至刻意暴露自己的知情,故意引鲲鹏太一注意,引帝俊召他来问询。
柳离不曾命令他解释,柳离也不愿解释,她甚至想过,如果帝俊真的认为她在背叛,在得知她的死亡时,是否可以少几分悲伤。
白泽完全可以推到柳离命令身上,而他也相信,柳离一定为她做好了布置,保护他不被清算的布置。
可他还是多此一举让自己站到了帝俊面前。
将她不曾言明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