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轻言细语断断续续传入耳畔:“既然如此……那些旧衣……以后隔段日子,差人为你送去京城,你瞧着如何?”
好,如何不好,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他转过身,疼痛逼他低下头,只瞧见大抵因为那时频频攥拳,致使手背的伤口再度绷开,雪白的细布上渗出了点点鲜红的血迹。
崔净空突然觉得乏力,伸手疑惑地摸了摸颈项,其上空无一物,缠缚之感却如骨附肉。
只简短发出一个应声,他走上前,一把推开门,冯喜安如同失群的雏鸟,从他脚边溜过去,一下扑入阿娘的怀抱里。
冯玉贞摸着安安的脑袋,可没得到崔净空明确的应答,尚有些不安,又问道:“何时放我们走?”
崔净空顿足回首,只见娘俩相拥,相似的两张脸上,一个是小心怀疑,一个是厌恶戒备。
他甩下一句:“今日午后。”
说完大步离去,田泰快步跟上,却也刻意错开一点距离,远远瞧着,只觉得他背影萧瑟,形单影只。
冯玉贞抱着喜安,想起方才瞥见男人苍白的脸色,不由有些担忧,可又很快把它掐去了。
两人之间还是干净些为妙,他已然成亲,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样对彼此都好。
当日下午,两人被伺候着用完午膳,桌上的菜色全是她喜好的,冯玉贞夹一筷子送进嘴里,刚尝出味,便知晓这还是当初在黔山县时的厨子。
之后一辆马车停在院前,专来接送,崔净空却并未现身,还是从前相熟的田泰,躬身来请。
冯玉贞略一诧异,仍然守着本分,并未开口去问多余的话,牵着喜安俯身钻了进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渐行渐远,崔净空半坐于矮塌之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田泰进门时,他正闭着眼听声。
“走了?”
“主子放心,奴才按您的吩咐,已派人暗中跟着夫人,绝出不了事。”田泰赶忙捧起案边的药碗:“主子,趁热喝罢。”
崔净空接过,他睁开眼,黑漆漆的药汁里倒映着病恹恹的神态,半晌后,忽而问道:“她可有说什么?”
田泰不明所以,他远没有李畴随机应变的本事,只得老老实实道:“并无。”
又是只言片语都不留给他。
崔净空颔首,仰头将药汁一口灌了下去。随即招招手,命田泰下去,留他一人独自透过窗,看向冯玉贞这两日宿过的屋室。
目光定定,他不经想,这药的确是太苦了。
到底为什么呢?
崔净空寻不到答案,胸口却因为她这番理智到近乎冷漠的话而冻得隐隐作痛。
他垂下眼,虽然离了他,冯玉贞并没有如他所料般落魄。
在来的路上他尚且胸有成竹,盘算得十分得意:再见面时,寡嫂若是食不果腹,可怜兮兮凑上来恳求,他只肯施舍一点从前的关爱,勉为其难收留她。
可如今亲眼见到她,却发觉全然不是想象中的场景。
从前两人浓情蜜意时,冯玉贞的眉间总挂着一点哀愁,毕竟她在锦衣玉食的宅邸中整日整日关着,唯有崔净空傍晚回来,才能于夜间短暂沾点人气儿。
数年之后再度相逢,冯玉贞反而稍稍丰韵了一些,她年岁轻,又生养了孩子,白净的脸上蕴着一股包容而敦厚的柔情,只叫他更为之神魂颠倒、欲图亲近。
原来没了他,她也能过。
那些碾转反侧、星月不动的夜晚,抱着残余微末香气的衣衫才得以安眠的人,分明另有其人。
没了对方不能过的,从来都不是冯玉贞。
这个念头直直撞进脑海,崔净空悚然而栗,忽而察觉有什么摇人心魄的东西已经勒住脖颈,他直觉要糟,脑中纷纷乱乱,只知晓得马上脱身,一旦被栓紧了,日后便要彻底屈居人下,任人摆布了。
他最憎受人桎梏,可是她太过狡猾,他大抵是过去疏漏,早早掉进圈套,落入下风,一时竟然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