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走过去。几步路而已,我就怕他下面再蹦出来一句更失礼的提议。
我刚一坐下,他就紧接着在我面前单膝跪下来。随后隔着裙摆轻巧抓住我的脚腕,就像在雪地上一只猫扑住一只雀儿那般轻松。
他抬起我的脚,放在他的膝上。我条件反射往后一缩,脚腕却被他捉得更紧,一副猫咬住了猎物死不肯松口的气势。
他用丝质手帕轻轻擦拭沾在足底的灰尘、碎石,甚至是划伤的血迹。
然后他才将我的脚小心放进红鞋里,为另一只脚继续上述步骤。
直到两只鞋都套上我的脚。我已经是浑身僵硬。他却没有放走我的意思,我的左脚还踩在他的膝上。
隔着他的红手套与我脚上的红锦缎鞋,他轻轻握住我的足尖。
“它还不够柔软。”他开口时,声音低靡而沙哑,“它还不够好。不足以穿在你的脚上。”
以我的眼光和上脚的体验来看,这双鞋的制作精良远超想象,罕见地兼具了美观与舒适度。
我都觉得我今天穿的这一身裙子简朴,配不上这双应该在宫廷舞会亮相登场的红舞鞋。
不知道这双鞋的材质到底是什么?以我的见闻,居然都猜不出什么材料才能如此柔软如云,塑形能力又极强。
轻软的材质就意味着只能在室内的绒毯上穿着。可是当我的脚踩在地上,却没有丝毫硌脚的感觉,依旧像是踩在云彩上。
仿佛有一双手护住我的足底,将所有的不适都遮挡在外。
舒适得简直就像是另一层皮肤。
“谢谢您。”我道。
从兜帽的阴影里传出一声缓慢的音节应答。
可是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迹象,依旧屈膝跪在地上,仿佛要借这个机会,将我整个人全身上下仔细端详一遍。
“我可以看看您兜帽下的面容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如愿——等等他点头了?!
这下迟疑的反倒变成我了。
风把花楸树们垂下的树枝摇晃得沙沙作响。隔着树丛,连浅水池那边的乐声、歌声、鼓声都变得遥远缥缈,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声。
我屏住呼吸,小心拉下了他的兜帽。
漆黑如鸦羽的长发流泉瀑布般洒落下来,瞬间流泻满肩膀。檀墨色的发丝散乱在额前,愈发衬得他的面颊轮廓精巧。
“……”
我顿时陷入沉默。
愿望轻松达成,我却不悦地抿起唇。
在他的兜帽之下,居然还有一张面具。
翡翠海最常见的舞会面具,在艾福隆德广受欢迎的款式,白垩色的光滑瓷底,用金粉勾勒出镂空的双眼轮廓,再以碎钻与宝石贴绘出花纹。
这张繁复又昂贵的面具,端正贴合地扣在他的上半张脸上。
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削薄的唇与尖俏的下颌。
但他有一双瑰红色如血般的眼眸。
风静止了一瞬,世界都清静下来。
我的呼吸也快停止了。
我又问出那个盘桓许久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
…
“希恩?”
看到未婚夫时,艾尔先是一喜,旋即一愣。
希恩好像在受到巨大的痛苦折磨,一向笔挺的脊背竟然垮下来。他必须扶住墙壁才能维持平衡,捂住脑袋,压住唇齿间流泻的痛苦声音。
艾尔慌了。她连忙跑上去,搀扶住他。
“怎么回事?”她焦急地问,“你受伤了?让我看看伤口!”
可是希恩就像听不见她说话一般,硬是咬着牙连一声痛呼都不肯发出来。哪怕他已经开始浑身颤抖,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下来。
好半天他才平复下来,睁开眼,眼中混沌一片,全是模糊光影。连他都不知道在身边的人是谁,却本能般抓住对方瘦弱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