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一样,观看着他的小主人(哈德森主教本人已年芳四十七)在祭台上接受欢呼的盛景,在漫天流星般的焰火中下跪朝拜、叩谢女神恩惠大地。
老尤金想起那画面,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
哈德森主教走向恢弘宽阔的圆形祭台。高高的穹顶覆盖着透明屏障——那是圣职者们设下的结界,阻挡外界的倾盆大雨。晴朗时,光线会穿过穹顶,肆无忌惮地撒满白石祭台,令全场沉浸在一片灿烂辉煌的光芒里。
克莱芒·赫尔南德斯——那个南方来的私生子,身着白袍,站在祭台的灵火之前。他那头灿烂的金发在雨天晦暗的天光下毫无逊色,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女神亲吻过的完美石像活了过来。
他怎么不死在旅途里?被落石砸死、被异端袭击,怎么样都好,只要死在外面一了百了。哈德森主教面无表情地想道。
这当然不可能。未来的教宗为了这个私生子煞费苦心,将教廷枢密院里最强的一支护教骑士调任到私生子的麾下。
为了剿灭一个异端,他们可以直接焚烧一整个村庄,将其化为炼狱。绝不可能让私生子受到一丁点伤害,哪怕是手指被裁纸刀割破一点皮。
光是想起克莱芒这次剿灭异端之旅毁灭了多少村庄、田产、甚至处死了传闻与异端有染的乡绅贵族,哈德森的内心都在滴血。这要损失多少的税!
他跟那些生养在教会的无知蠢货们不同。他是一个地方小贵族的次子,拼了命才爬到今天的地位。这也是他在多方势力权衡角逐下,被推到弗莱明帝国王都主教位置上的原因之一。
哈德森深知:有人的地方才有生产,有生产的地方才有金钱。绳索套在人的脖子上才能驱使他们劳作,要是绳索把人勒死,那就什么都没了!他要一具不会干活的尸骨有什么作用?
他对商业的默许态度也是这些年来,帝国商业逐渐繁荣的原因之一。在他的影响下,一些教堂允许贩夫走卒夜晚在教堂里借宿,有的还提供可以饮用的清水和粗饼。
克莱芒·赫尔南德斯——该死的私生子,朝他微微低下头颅,微笑道:“好久不见,亲爱的主教大人。”
哈德森满面慈爱和蔼地张开双臂,拥抱他,“一路奔波,辛苦你了,克莱芒。”
看起来多像一对相称的父子啊!老尤金想道。如果主人普通地结婚生子,现在应该有了如赫尔南德斯阁下一般大的孩子了吧?
他们就站在那只被锁链缠绕的箱子旁边。箱子、箱子,那箱子似乎在散发着越来越浓的香气。里面装着乳香还是没药?
老尤金感觉有人在背后吹动呼吸,令他后颈的寒毛全都竖起来。他仿佛听见风吹过走廊,沙沙翻动那些堆满箱的珍珠粒和宝石。
可是通道内肃穆庄严,沉闷无风。是他太疲惫了吗?
主人与赫尔南德斯在寒暄。主人称赞这可恶的年轻人如此年少有为,对罪恶毫不留情,为女神扫荡大陆上的异端。
尤其是那位堕入黑暗的南方领主齐克思。身为帝国教区的行政长官,居然暗地里与亚特兰公国的异端神派勾结在一起。多亏年轻的裁决长雷厉风行,替女神降下神罚,审判罪恶。
如今,这些齐克思与邪神眷属勾结的罪证,才能如此整齐地摆放在此,奉告女神。
他们说了很久、很久。脚边的锁链箱子香味越来越浓。
老尤金的意识渐渐涣散。他的脊背早已佝偻,只能盯着微微反光的地面。他看着自己的模糊倒影,肩上似乎有一小团蠕动的黑影慢慢爬上来……
“——是以,我才特地星夜兼程,全力赶回王都。”赫尔南德斯骤然拔高的声线将老尤金惊醒。
老尤金下意识去拍自己的肩膀,当然拍了个空。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匍匐涌动的黑影,没有邪恶阴沉的气息。
克莱芒·赫尔南德斯眼神闪烁地盯着哈德森主教,以及主教身后佝偻的老男仆。他扯出一个微笑,恭敬地说:
“正是为了能亲眼得见您主持降临节仪式的盛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