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阅宁的眼睛红通通的,血丝在他的眼白间爬行,外层又挂了一个很浓重的黑眼圈,连眼窝都凹陷了下去。
能看出来很糟糕,极度糟糕,但他轻声笑了一下说:“因为你回来,所以不遭了。”
“之前呢?”初阳闷闷地问,“我没回来的时候。”
“那段时间,我觉得我离发疯不远了。”
初阳抬起头,在黑暗中注视他。
张阅宁说:“如果再找不到你,我就要去发一次疯,然后彻底麻木掉。”
“我……”
“所以你明白吗?”张阅宁又摸了摸初阳的下巴,初阳没修剪干净的胡茬刮蹭着他的手心,也像在搔刮着他的心脏。
“只有你在,我才能正常地生活。”
“我不太明白。”
“正是因为你,我才走向了正常的生活。”
这样一说初阳更不明白了,他眨了眨眼睛,求问似地盯着张阅宁。
因为空间太黑,他只能看到张阅宁那两只眼睛中泛出来的一点点微光,很漂亮。
像萤火虫。
“没关系。”这只萤火虫说,“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去搞明白。”
说到这里,张阅宁不得不问些现实的问题:“所以不能在学校上课了?”
初阳点点头,“柳老师让我去收拾东西,然后……”
“然后什么?”
“跟方同回家。”
仿佛任何消息都再掀不起张阅宁内心的波澜,他的语气与之前无异,平静中带点温柔:“为什么是和方教授回家?”
初阳沉默了几秒,说:“方同,他,他说只要我肯乖乖和他回家去治病,他就会给学校求情保留我的学籍。”
“如果不跟他回家呢?”
“这样就……你知道吗,张阅宁,他跟我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张阅宁完全愣住了,初阳感觉到他眼里那两抹微光不见了。
他好像完全隐在了黑暗里。
这样初阳就看不到张阅宁的脸上到底是何种表情。他不敢看,也不敢知道。
从前他不爱张阅宁,那么他就可以坦荡而略带攻击性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注视他,仿佛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会完全无条件地纵容和包容。
因此他能在他们第一次做爱时大声呼喊明来的名字,而自己这样伤害他之后他还愿意原谅他。
当他不再爱明来之后回忆起这件事时,他才感知并且想象到张阅宁到底有多悲痛。
他知道自己在伤害张阅宁,所以他不敢去看。
也许是在某个瞬间,他开始喜欢他,而且很喜欢,但是他不敢爱。
他是一个胆小自私的人,是精神狂躁者,会打人,会失控,会突然情绪高涨,会忘记现实,会没有时间观念而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会丧失学习能力和对生活的感知力。
不过他又清楚地知道,其实自己从未来到生活里。
他不会做家务,不会爱人,不会讨同学和家长喜欢,分不清朋友和爱人的界限,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只闷着头往书本里钻,只固执地索求他需要的爸爸的爱和明来的爱。
如今这两份爱他都已经失去了,他便无法正常生活。
比以前更加远离生活。
如果以前他是生活这个大碗边缘悬着的一滴水,那么这时他已经是从碗边缘坠落下去的没有尽头的无形之物了。
而他又能清晰地分析出这一切。
所以他觉得自己悲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张阅宁唤他。
“初阳……”
“嗯。”
“什么时候走?”
“今天。”
张阅宁又不说话了。
初阳不知所措,只能低着头。
他们的手又扣在一起,胸膛也挨得很近。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原来呜呜的风声偃旗息鼓了,人类的心跳声就变得格外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