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音沙哑却非常严肃,总是会摸着她的头,缓慢地说:格蕾丝,你要诚实,善良,虔诚,不可忤逆神。
其实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明白所谓的神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什么叫虔诚,但是她却非常敬仰这个瘦小的老人,她喜欢听他的声音,喜欢看见他那如雕塑一般满是沧桑的侧脸,她觉得每一条皱纹都有一个漫长的故事,都是一片枯萎的落叶。
下着雨的时候,教堂的角落里会漏雨,滴滴嗒嗒的雨声敲击在屋顶上,和老人在神像前念诵经文的声音合在一起,清脆的,沙哑的,好像翠绿的青藤与枯瘦的老树交织在一起,绽放出新绿的嫩芽。
而她记忆里的第一个故事是,世上曾经有一座罪恶滔天的城市,那城中的人们都是黑暗神的信徒,他们荒—淫残暴,无恶不作,于是神便派出诸神去毁灭那座城市,而这时,花神便说,我的主啊,如果那城中仍有义人,你也要毁灭那城吗?
光明神便说,如果这城中有十个义人,我便不毁灭这城。
可是那座市早已堕入黑暗神的掌心,连十个义人都无法寻到,于是诸神降下火焰和硫磺,让这座华美的城市化作灰烬与废墟。
而那个时候她听着破教堂的雨水嘀嗒,只是一边发困一边模模糊糊地想,什么叫义人呢。
而很久很久以后,她终于明白,老神父那样的人,就叫义人。
为了那样的人,哪怕要允许一整个罪恶滔天的城市继续存在下去,也是值得的。
可是,那时已经变成魔女的她,明白了这个故事的意思,却仍然认为神做的并不对。
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义人,和无药可救的恶人,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普普通通的人。
不好也不坏,一生之中并不总是做善事,也做过很多问心有愧的事情,不是义人那样晶莹剔透的美玉,这也不是恶人那样散发着恶臭的淤泥,他们那么普通的活着,就像是一块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在这个广袤无边的世界上,和所有人都一样。
因为找不到十个义人,这些最寻常的人们也要死去吗?
因为一个人犯了罪,就要连整个人类都要全部毁灭吗?
无所不知的神,为什么会犯和她一样的错误呢?
所以当疾病席卷而来,她发现那曾经被她们带起的火焰和鲜血埋葬的城市也发出哀嚎时,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奔赴于此地。
而曾经以利剑和怨恨抵挡她的城市,如今却以鲜花和祝福来迎接。
她常常做梦,梦里有雨水敲在破旧屋檐上,还有在灰暗的雨水之下一台屹立的高大绞刑架,那绞索长长的垂下,空空的索套在雨中静默不语,没有人在说话,但是她很明白,那是为她而设的绞索。
等到她的身份曝光的那一天,那些曾经献给她微笑和鲜花的人们,会再次对她报以利剑和愤怒。
人的罪怎么能赎净呢。连神不能赎净人的罪啊。
“如果有那一天的话。”她忽然说,“我希望那个人是您。”
莱因神父抬起那双蓝色的眼睛,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晴空一样的眼睛,好像永远不会下雨一样。
莱因神父,一定也是一个义人。她忽然想。
如果有十个他那样的义人,这个世界就应该继续存在下去吗?魔女们就能够被允许活在世界上吗?
即使没有办法回去,也不能爱我们,那么在这个广阔的,被人类占据的世界上,分出一个小小的角落,允许我们魔女居住,又可不可以呢?
还有,还有贝尔。
下次再见,如果可以的话,就对她道歉吧。
那种把自己做过的事情拼命推卸给别人,还要大喊大叫的说法,简直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样。
格格莱尔夫人撩起耳边的碎发,微笑着,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道轻快的身影跳入庭院中,红发的男孩子把贝雷帽捏在手中,哼着不成吊儿的曲子。
“咦,今天有水果茶……哎,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