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裴萱卓狠狠闭上眼,眉头紧皱,像是在阻挡某种不可违逆的魔咒灌入耳中。
“你教她们时,心里在想什么?”她沉静地问,“水源村的草屋里,裴蕴教出来一个曲雁华,又教出一个你。可世上有几个男子如裴蕴,能将满腹才识倾囊相授给女人?又有几个女人能如你们这般幸运,知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
她不断地反问,最后,语气却渐渐平静。
“裴姑娘,你究竟是想在锦绣堂前教衣食无忧的贵女刺绣插花,还是要来我的茅草破屋,在一张张白纸上画你毕生所学?”
一张张白纸,意味着一群尚在蒙昧中的孩童。
就像当年二叔手把手教她与兄长,彼时,她不明白甚么是女子该学不该学。
小小屋舍里,她跟着兄长摇头晃脑念:“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时过经年,她早就明白自己没有自称“君子”的权力。
可那句自强不息,却深深镌刻在灵魂里。
这就是教育的力量,这也是教师的意义。
当她长大,她才知道念过《易经》的自己是个异类,原来女人们从不读四书五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都是男人的事,而她们毕生所学无非是成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
裴萱卓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欲望宣之于口,她踽踽独行太久,曾经的曲雁华短暂地成为她的依靠,在发现对方道不同后,她毅然决裂,于是又重归孤独。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执着成为掌教娘子,根因在于她想找到一个知己。
不同寻常的教导让她成为异类,如果用同样的知识浇灌出同样的花朵,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会有人懂得她的心境?
那些不属于女子的开阔眼界,应该传授下去。
清懿所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敲打在她的心上。
裴萱卓缓缓抬眸,袖中的手指紧攥,骨节泛白。
眼前这人的攻心之计,太过毒辣。
也许她经过了缜密的盘算,才说出这番话。可裴萱卓不得不承认,她动摇了……
能够教出一群志向相同的孩子,这样的诱惑太大,比任何财帛富贵都要打动她的心。
“你赢了,倘若当真如姑娘所说,只是教孩子们念书,那么我愿意去试一试。”
“应该的,裴姑娘试过之后倘若觉得不妥,随时可以反悔。”清懿粲然一笑,“明日辰时,会有马车来接姑娘。多有叨扰,我先告辞了。”
“慢走。”裴萱卓起身相送。
清懿重新整理好帷帽上轿,直到乌青顶子消失在拐角,裴家小院才传来动静。
“人呢?就走了?你不是答应给人送茶吗?”裴松照拎着布袋子急急出屋子,冲妹妹说道:“你看,我特意挑拣的品相好的叶子!”
裴萱卓皱眉回视:“你在偷听?”
裴松照脸一红,顿时有些不自在,含糊道:“唔,墙壁隔音不好,我就听了一耳朵。听曲姑娘说茶好喝,我就去拣茶了。”
裴萱卓狐疑:“……当真?”
“额……”裴松照挠了挠头,嘟囔道,“还有你教书的事,我听着倒还好,反正你也喜欢教孩子。”
裴萱卓略感头疼,摆摆手道:“行了,我的事你不要管了,自去温书罢。”
裴松照却没有照办,他往对面坐下,犹豫片刻才问:“曲姑娘究竟甚么来头?瞧着并不像寻常贵女。”
“你打听她做甚?”
裴萱卓听出兄长的不对劲,蹙眉打量他,好半晌才意识到甚么。
“你别对她有旁的心思。”
裴松照像被踩中了尾巴,立刻反驳:“谁有心思了?我高攀不上贵女。”
裴萱卓瞥他一眼,起身进屋,丢下一句,“你最好是这样。”
“对她上心的人不少,甚至袁郎也是其一。”
话音刚落,背对着妹妹的裴松照神情微怔,缓了很久才喃喃道:“甚么?袁兄也爱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