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气十足,她能听清他们说话。
“当年多谢你冒死来劝我辞官回乡,这才得以保全我儿女亲族性命。”
“明帝为了制世家大权,竟然早早埋下你这颗棋子,这真是我没有想到过的。这两年同周家一起拥护明帝称帝的世家纷纷被行刑问斩,真是令人唏嘘。”
“……”
周寻雁听了个九分,不由得心下吃惊,江衡是明帝的人无可厚非,却冒死相劝父亲辞官回乡,这事被执棋人知晓了又该如何?
不,不可能不知晓的……为何要这样帮周家?
她一时想不明白,悄悄地走了,心中愁绪万千,心中又密密麻麻生出些怪异情愫,直把她磨得头疼心慌。
周寻雁未能听到周扬和江衡的最后一番对话。
“我知你对娇玉奴的心,可你是明帝手上的人,生死不可控,若是有什么意外,玉奴该如何?”
江衡默了很久,终是哽咽开口:“周公,我从未敢肖想旁的,我只是在报恩。”他双手紧握成拳,手掌刻着深入血肉的三个月牙。缺失尾指的左右手藏在袖中,那个陈年伤口如今却疼得厉害。
周扬闭上眼,神情哀戚。其实不止这个原因,还因他的娇玉奴,他的爱女时日不多了。早在去年,大夫就说了,最多一年日头。
夜里周寻雁辗转难眠便轻咳不断,冬梅春桃守她守到夜里,缩在她床边昏昏欲睡。
她忽的看到窗外映出一个身影。周寻雁急忙下了塌,踩着地上的兔毛毯上了窗边的小几塌,跪坐着,快速打开錡窗。
她被扑面的点滴雨水呛了一下,面上觉得冰冰凉凉的,可心底却像窝着一团炭火,噼里啪啦地烧,也不知是不是房中炭火烧得太旺了。
雨还在下,树上的残花被纷纷打落,只留光秃秃的树枝树干,看上去好生可怜。
那人注意到身后的声响,转过身来,见到她,眼眸中闪过几分错愕,就这么怔愣在原处,任由大雨冲刷。
已是十八少年郎的江衡,真是同四年前比大不一样了。他现下五官已完全长开,一头发用墨色缎带高高束起,露出饱满的额,更衬得眸子深邃、鼻梁高挺。
尤其是他那双熟悉的桃花眸,望一眼,好像就能看到里头的波纹,连带着那一汪深情。
江衡穿着一身黑色窄身锦衣,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庞滑落,又落在地上。
他像是融进了这场大雨,又急忙把手背了过去,左右手把袖口放下,这才敢把手平放到两股旁。
周寻雁暼到窗台放着一瓶药,是他带来的,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
春桃率先被惊醒,喊她:“女郎,你怎的起来了?”
周寻雁连忙转头让她噤声。
两个丫鬟看到窗外的人都大吃一惊,捂住嘴巴不敢喘气。
周寻雁压下一声清咳,抬头看他,柔声开口:“你走近些,雨太大了。”
江衡在原地踌躇片刻,到底听了她的话,尽可能稳住身子快速地踏了两步上前,他身材高大,就这么弯腰半蹲在低矮的屋檐下。
一时间相顾无言,唯有雨声和少年人查不可闻的心跳声。
“江衡,你如今过得好吗?”半晌,周寻雁轻声问他。
江衡愣了愣,后半会儿微微颔首。
周寻雁见状笑了起来,露出一排贝齿和嘴边的梨涡,她许久不这样笑了。“没人再敢辱你,这样很好。不过,能好好活着,本来就很好了。”
江衡听得眼眶潮湿,他嘴巴微颤,嗫嚅道:“女郎,奴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周寻雁叹了一口气,又笑着对他说:“怎的还唤我女郎,我们现在不是平等的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的坏的,人活着总有很多身不由己,我明白的。”
她明白的。
江衡情难自禁,忙背过身,泪水止不住流下。全天下的人都在骂他,百姓骂他不为人道滥杀忠臣,周府的人骂他不守仁义,但她说明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