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官一时被他们问住,懵道:“不,不,收粮是给钱的。”
百姓不愿意,这世道,钱币哪有实打实的粮食靠谱。当初播种的时候说好了无论增产几何都不加税,怎么如今快要收割了变着法的盘剥?
农官被百姓围住,七嘴八舌的问题让他左右为难,他本就有些口拙,加上有人故意煽风点火,场面顿时失去控制,继而演变到了击鼓鸣冤的地步。
情况大致明了,云桐站起身,翻手往下轻轻一压。
似是有无形的水波荡开,所到之处不绝于耳的瓮声私语都被吞没,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她身量不高,没有华服盛装,裤腿上甚至还沾着湿润的黄泥,但她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无言自明的威严。村人们都没再说话,静静地望着她。
楚霆为他们眼中流露出的信任感到震撼。
徙木立信,千金买骨——这些云桐都没有做过。但她背后如天上城的榆宁县,是最有力的信用背书。
“各位乡亲,情况我大致明白了,”她声音和缓,不高不低,沉而稳重,“今年夏收之后,官府确实会以每斤十钱的价格收粮,但并非强制,各位不必担心。”
“大家平时靠耕种便能自给自足了吗,这大片麦田乡亲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能留多少心里都有数。”云桐笑问,“余粮放着只会发霉,填饱肚子之后,是不是也想躺下歇歇?请砖瓦匠来砌炕,冬天想烧把屋子得暖融融的,是不是得买柴薪?还有我看这里这么多青壮,娶妻生子过日子,总要卖些粮食,换钱作家用吧。”
有人举手示意,在云桐的鼓励下大胆说道:“可我们若需钱使,大可以把粮食卖给粮商,他们收粮的价格还比官府高,一斤能卖十三四个钱呢。”
“确实卖给粮商会更划算,不过年后宁州会对粮食交易进行管制,十斤二十斤的小宗交易不会受影响,更多的就不允许了。”云桐说,“天下纷乱,如果我们的粮食大量外流,外面的兵贼就会吃着我们的粮食来攻打我们,而我们就会只剩一堆无用的钱币,无粮可食。”
这个解释大家都能接受,并对云桐假设的情况心有戚戚,没什么人对这条政策提出异议。继而有人说:“那就只不许粮商往外卖粮就好了。”
云桐笑笑,问他:“所有人都把粮食卖给粮商,不许他们往外卖,那粮商要与谁做生意去呢?”
“粮商的粮食卖不出去,就会减少买粮的数量,收粮的价格也会随之下降。”云桐耐心道,“你们手里粮食的价值就会从十三钱每斤降到十钱、八钱、甚至五钱。若是遇到灾年,粮商囤货居奇,你们五钱卖出去的粮食,他们会涨到十五钱、甚至三十钱再卖给你们,到那时又当如何?”
有人气骂道:“商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桐失笑:“非是商人无良,只是无良的商人多了些而已。因此,官府总结过今年的预计收成和市场上的物价,将今年的收粮价定在十钱每斤。若是乡亲们有人大量蓄养家禽家畜、开铺设厂等需要购置大批粮食,备齐手续后可以按十三钱每斤向官府购买。”
“为何还要涨钱?”
“运输、仓储还有人力,都是要花费的啊。”云桐温声道,“官府收购这些粮食并非为了牟利,若遇灾年,官府必会开仓放粮;若有兵灾,不必向大家征粮便有军饷。这些粮食,也是大家的保障。”
众人听着,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楚霆想得更深些,他在一旁梳理这笔粮食账,后面云桐又回复了一些农户关心的零零碎碎的问题,他都没怎么听。
直到农户们都散了,楚霆牵马跟在云桐后面回城,云桐慢悠悠地走着,楚霆犹豫一二,快步追上她:“阿姐。”
“嗯?”云桐瞥他一眼,“没听懂?”
“不……听懂了。”就是因为听懂了,才觉得心惊胆战,楚霆艰难地吞咽下晚风,轻轻道:“广聚天下之粮,阿姐所图为何?”
云桐偏头打量他,轻笑一声:“小小一个宁州,如何成了天下之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