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格外冷,死了很多人,也包括老乞丐。
那一夜风雪呼啸,呵气成冰,尚不晓事的贺启趴在老乞丐怀里,枕着他心口最后一抹热气,安安稳稳地睡着。贺承只比贺启年长三岁,因为见过了太多人死在隆冬的寒风里,所以比他懂事得多,也比他不安得多,他彻夜不敢合眼,握着老乞丐粗糙而冰凉的手,甚至忘了流眼泪。
老乞丐最后的力气都用来祈求贺承。
他待贺承并不坏,但也说不上多好,拉扯着年幼的孙子,挣扎于温饱之间的人,愿意施舍一口薄粥,已是莫大的善良,不会再有更多的偏爱施于外人了。
他不是没有打骂过贺承,他不是没替贺启从贺承手里抢过东西,他来不及等贺启长大,便要吹灯拔蜡,他满心都是害怕,他怕贺承有怨,他怕世?情凉薄,他怕他死后,他幼小的孙儿无?处可依。
有人只看到无?垠夜色,有人能在黑暗中捉到一缕月光。贺承显然是后者,他明?明?在风雨飘摇中帮忙撑过伞,回头看时,只记得那时有人牵过他的手。
他总是将不好的事,忘得很快很快,正如他总是将零星的一点好,记得很牢很牢。
于是,在濒死的老乞丐面前?,年幼的贺承许下此生第一个郑重的承诺。
他说,他永远是贺启的兄长,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会弃贺启于不顾。
梦里,长大后的贺承站在寒风里看着年幼的自己,目光澄澈,语气郑重,用稚嫩的声音向?老乞丐许诺,一字一字如钟声撞在他耳边,他只觉得耳边嗡鸣,仿佛有什么被他忘掉的事情,像春风吹过草原般,飞快地长了出来。
究竟是什么呢?
直到那稚嫩的童声,被不知?来处的刀剑铿锵声盖过去?。
他才恍然想起他忘掉的那件事
他把贺启弄丢了!丢在刀光剑影中,丢在山穷水尽处!
他转身奔跑,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再快一点,得再快一点,否则就要来不及了!
贺启在哪里?究竟为什么会来不及?
他没有答案,只是像一匹无?人驾驭的马,发?疯般地狂奔。
不知?道奔了多久,跑出多少距离,贺承恍惚听见贺启在身后喊他。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只看见贺启心口明?晃晃地扎着一支箭,他像溺水之人奋力伸出手,用尽力气求救,凄厉地喊:“哥,救我?”
贺承伸出手去?,指尖尚未触碰到贺启,眼前?的人却换成了钟晓的模样。
钟晓的境况比贺启还要惨,全身都是伤,青色的袍子被血色染得脏污不堪。不知?哪里打出来的一股力道,将他横在身前?的绿竹剑震成两?段,他也被震得横飞出去?,脊背重重砸上道旁的青石,他歪倒在青石下,大口大口呛咳出血,艰难道:“师兄”
“钟晓”贺承快步上前?,正要查看钟晓的伤势,只觉一阵眩晕,侧倒在地上的钟晓又不见了踪影,定睛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却又变作了陆兴剑。
世?人皆知?青山城掌门陆岳修的长子陆兴剑君子端方,平日?里最爱穿一身胜雪的白衣,只是今日?他白衣染血,犹如白璧生瑕,令人唏嘘。陆兴剑颤抖着捡起掉落脚边的凌云剑,将剑柄递到贺承手里,望向?贺承的目光凝着叹息:“小承,只是苦了你了……”
贺承心里明?明?不想接陆兴剑手里的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甚至怕得想要后退逃跑,可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伸出手接过凌云剑,眼睁睁看着剑光如水,轻快地刺破陆兴剑的心脏,雪白的剑刃染上一蓬陆兴剑的血
“不要!”贺承猝然睁眼,惊醒过来。
梦中刺出的那一剑,仿佛不是刺向?陆兴剑的心脏,而是刺向?贺承自己。他讷讷抬手摁住自己的心口,只觉得掌下心跳如捣,心口尖锐地疼着。
陆晓怜寸步不离地守在贺承床边,听见动静,欣喜道:“师兄,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