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封住了屋外的撩峭斜风,也堵住了里头昏暗的煤油灯。
紧闭的门窗关住了全部的烟火气,唯独一丝湿冷的寒气从脚底漫入了体肤,连靴尖踩着的羊毫墨砚也冰凉,除却跪地两人难掩恐慌的粗重喘息外,竟再无别的声响,仿佛在场的全是死物,没人气,也没活气。
沉闷得像一声打不出的惊雷。
卫冶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单手撑着椅把手,歪着脑袋垂眸看着眼前人。
他一脸漠然地想:“现在是哭给谁看呢?”
周娘子呼吸急促,余光死死盯住一板之隔、病得正糊涂的小周公子。
她泪流满面道:“说啊,我说!但大人发誓!你要放了我们,确保我们的太平……不、不!只要你给我儿子一个正经的身份,随便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做,你要我的命我也……”
“少他妈给我在这里扮慈母情深的戏,看得人腻歪!”
卫冶神色冷戾,寒声道。
“周宜山被推出来做了挡死鬼,已是数罪并罚,擢发难数,死不足以抵过,你当你还有的选?从前仗着花僚买卖,赚得盆满钵满,锦衣玉食还养得你那儿子满脑肥肠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天呢?我且同你最后讲清楚干系,周宜山是死有余辜,若非你还算机灵,晓得利害是非,今日你府上还得多挂两条白幡!我现下是你唯一的指望,就是你的主子,你当我只能用你?生吃了狗胆包了天,是你求我给你一条生路走,别临到头了反而蠢钝!”
周娘子直磕响头,磕得额上血肉模糊:“卫……大人!大人宽宥!指个出路吧!”
见状,卫冶微颔首。
他身侧无声无息立着的北覃卫拍出一张供状,点在她眼前,只说:“写,掂量着写,写好了自然有路可走。”
周娘子连忙直了身,连爬带撑地抓过这张供状。
便见底端盖有很深一道朱红官印——“北覃”。
周娘子抬臂狠狠一抹涕泪,提笔写着,手与声音皆抖得不成样,却犹如抓到主心骨似的稳住了声。能同周宜山狼狈为奸、当家作主这么些年,周娘子也不是什么大字不识的内宅妇人,笔下字墨愈显,卫冶眸色愈冽。
供状据下,证据确凿,他与那北覃卫匆匆交换了个眼神。
卫冶站了起来,说:“裴守,你去请府医来,再把我们小周公子请出去好生治治。”
名唤“裴守”的温俊青年低低应了句:“是。”
待他抬着那烧糊涂了的小胖子出去之后,卫冶才站到了周娘子眼前。
周娘子不敢抬头,只道:“罪妇绝无半分虚言。”
“这我管不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说得清楚。”卫冶心中不耐,面上便显,话里话外也就带出了点兴致缺缺的憎恶,“只是个人事个人当罢了。你瞧,从前多风光,今日不就还了么?”
周娘子咬唇并不多言,生怕多说多错。
却听卫冶倏地笑起来:“往事不提,既然眼下我当了你上头唯一的出路,你就最好给我眼睛放亮点,知道什么就写什么,别到时候笑着吞进去的,最后哭着吐出来,还要怨恨几句侯爷不心软——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儿子上回抢的玉呢,准备几时还呀?”
抚州的夜一入秋,便是略起了寒气。
翌日清晨,卫冶便独身出去了一趟,傍晚才归,寻到李知州说了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要来了柴房周遭的一整个的大院,全划给了陆续进府的北覃卫。来的人不算多,三十来个,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这样一个守备森严的知州府,皆能来去自如、丝毫不引人注目。
府中婢女不被允许靠近,只有个又聋又瞎的厨娘按点端了膳食来,天黑方端了空碗回。
李岱朗独自在院角门外来回踱步,身侧没带一个侍从。
直到此时夜色低垂,门“吱嘎”一声开了,他才猛地扎住步子,转身望向终于出来了的人。
李岱朗低声唤了句:“侯爷,此事审查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