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鸢牵了过来,便让他牵着,手一下子暖和起来。
“冷了?”纪逐鸢听见沈书吸鼻子。
“没有。”沈书有些发愣,缓步走着,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有点想家。”
纪逐鸢心中一酸,横过手臂去把沈书揽在身前,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是嘴笨,怕一句话说得不妥当,更令沈书触景伤情。二是他也早没了爹娘,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亡,那种天地旷阔却无一归处的感觉,根本无法三言两语慰藉到。
唯有日子,能将这种魂里丢了什么的感觉,一天一天修补起来。
纪逐鸢用力握了一下沈书的手。
沈书深吸一口气,嘴角略勾起来,侧过脸。
纪逐鸢以为他要说什么。
沈书却抓了一把他的耳朵,立刻松手就跑。
“……过来!”纪逐鸢怕沈书跌到台阶下去,连忙把人从王巍清旁边拽回来,“我不揍你。”
沈书不躲了,不远处明灯敞亮,显然是吃饭的地方到了。他还有些不放心,小声说:“真不揍我?”
“现在不揍。”纪逐鸢一把抓紧沈书的手,免得他又跑了。
朱文正迎出门来,热切地请他们进门,厅堂内被十数盏灯照得明亮,除了朱文正,还坐着几个武夫。
“便是多亏这几位恩人,才寻得姑父与表弟。”
想不到滁阳城里闹饥荒,朱文正这儿却吃得这么好。沈书实在是好些日子没吃过像样的饭菜,桌上两只整鸡,一只红油淋了拌,葱香扑鼻,另一只炖汤,香味简直绝了。
“尤其是这位小兄弟,那间黑店险些斩下表弟的手,多亏小兄弟仗义执言,一定要喝一碗。”
侍者端来酒,还没喝沈书便闻出酒味浓烈,别说一碗,他一口就能倒。纪逐鸢才要起身,被沈书在桌子底下拉了一下袖子,便没动。
“合该你们一家团圆,我无甚功劳,便是我不救下文忠兄,大人带着手下,定然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朱文正神色微妙,双手捧着酒碗,向沈书敬酒。
沈书一只手本来端着碗,那酒香实在醉人,先觉得能喝一口,他眼角余光馋着那盘鸡,便把酒碗一放,正襟危坐起来,道:“世祖至今七十五载,除世祖与当今计九代,皆早夭,兄可知何故?”
朱文正不由也放下了碗,席间诸人都将沈书看着。
沈书道:“皆是因为嗜酒。武宗不听中书平章政事劝说,口称领会好意,命人赐酒于劝说他不要喝酒的阿沙不花。”
“这昏君……”有人摇头失笑。
“许是吃醉了酒,根本不知道臣下说了什么。”朱文正举起酒碗,“这是答谢酒,只喝一碗无妨。”
沈书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是故当防微杜渐。阿沙不花同武宗讲,酒色是好比两把斧头,二斧伐孤树,这树当然就倒了,朱兄可知后来如何?”
朱文正眼皮一跳,一时想不起来武宗多大年纪挂的,只得道:“想必不长命。”
沈书点头:“正是,以武宗之勇,仅三十岁便驾鹤西去。”
“……”朱文正看了一眼酒,心底发毛。
沈书续道:“仁宗做太子时,儒士以《酒诰》相劝,英宗酒后纵威,误杀伶人,朱兄可知后来如何?”
这还用说,短命了呗。朱文正笑不出来,讪讪道:“那吃菜,吃菜。”
等的就是这一句,沈书当即不与朱文正客气,连忙夹了裹着红油的凉拌鸡、白中带青润一层薄油的青菜心,桌上又有茄子馒头可吃,沈书先垫了垫肚子,一顿风卷残云。
纪逐鸢早帮他盛了一碗汤。
沈书早饿了,垫过这阵眼前发花脑袋发晕的饿劲。朱文正已有些呆了,看出来沈书是因为饿才不想喝酒,于是旧事重提,又想劝他喝一碗。
沈书连忙摆手,慨然道:“还没说完。仁宗气运好,活了三十五,英宗才至及冠,便英年早逝啊。”
朱文正:“……喝一碗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