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非师长谢弟子,只是敬他平生知己。
同是儒道传承,有着同频共振思想,同出一脉的精粹骨血,殷无极一瞬明了个中含蓄婉约的情谊。
殷无极双手接过剑,重悬腰间,再擦拭过山海剑上流淌的血,澄清的剑光照亮圣人的双眼。
他抬手,托举着剑,郑重归还圣人。
“千年师恩,不必言谢。”
无声间,剑的交换。
他将用胸腔里的心,换对方的一颗心。
谢衍望着他,眉眼微释,忽然笑道:“别崖是君子。”
到此就好。什么也不必说。
君子,此时合该不言。
“圣人可别取笑本座。”殷无极右手握在唇边,轻咳,算是揭过。
微烫的温度还是漫上他的耳垂,他侧头避开:“……既然探望过圣人,见您无恙,本座就安心了。”
谢衍知道他的下文,他要走了。
果不其然,殷无极道:“三日了,兽潮始终是隐患,北渊也不能长时间离开本座……该是返程时候了。”
谢衍却不太愿意面对离别。
实在是这些年,他们也受时局影响,矛盾频繁,关系经历数次跌宕。
即使爱仍不熄灭,但对方的存在,从原本的合作渐渐转为对立。偶有的几次相携,也是有所保留。
让他们望着彼此,亦如鲠在喉。
今夜温情时刻,难得的很。
“就要走了吗?”谢衍叹息,“此时,或应有一曲离别歌。”
殷无极摸摸袖里乾坤,忽觉怅然若失,道:“出来的急,没带琴。”
谢衍看向天边,道:“也罢,那就共观第一缕晨光后,陛下再启程吧。”
殷无极忽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微怔。
师尊想要再留他一首乐曲的时间。
曲不终,则人不散。
殷无极刚意识到,忽的将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
他方才踏过满地尸首残肢,此时袍服还染着腥气。
他确是修罗魔君,帝王玄袍贵重深暗,不规则的血迹很好地被遮掩住,还是不复平日整洁。
殷无极用手抚了抚,试图抹平褶皱,又匆匆再搜寻袖里乾坤。
他的指尖,终于触到一枚乐器,是一枚北渊制式的陶埙。
殷无极有些哑然,却还是将其取出,放置唇边,试了试音色。
古朴、醇厚、隐有悲声。
他道:“此间无雅乐,本座为圣人吹埙。”
谢衍颔首:“善。”
埙声低沉悠长,朴拙沉肃,奏着离别歌。
谢衍坐在岩石上,双手置膝,打着节拍。他不觉乐声悲凉,反而觉得这最接近天籁。
他细品,叹道:“竟是古乐府声。”
殷无极垂眸,专注吹埙。
他不欲打断这首曲,既然圣人想留他至黎明,这首歌,合该响至第一缕晨曦破开云层。
死生师友。
一世知己。
此情此景,何必言语。
白相卿从前殿走来时,亦听到这低徊的乐声。
近了,他看见园中有两人。
帝尊玄袍染血,背对着他,在为师长吹奏。
圣人端坐着,高洁寂静,似沉浸在乐曲之中,浑然不知今夜血色。
根本不必言语,白相卿忙藏在树后,竟是无声流下两行泪。
被乐曲打动吗?或许吧。
以乐入道的乐修,哪里听不出曲中蕴藏的离愁。
连他都能听出曲中意,教导他琴艺的师尊,又如何不懂?
阴云散去,太阳照常升起。
不多时,光芒穿透云层,照耀在经历血色一夜的辰天峰。
在光芒落下的一瞬间,白相卿望去,仅有师尊还端坐原地,帝尊已经如山间雾散,悄然离去了。
“出来吧,相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