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旁边的烛台尖端把盖子撬高一点,我用力把棺盖抬起,打开了梓宫。
灵堂幽暗,她拿了支蜡烛,举在手上。
我就着那些乱跳的烛火看自己的母亲,多年前那个和我一样无声流泪的人,走的时候一眼也不多看我的人,在这里无声无息地耗尽了所有的人生,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她无疑是漂亮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去世,她的双眉呈微微下垂的样子,她的下巴上,左靥却有小小一点酒窝,与那不展的眉毛在一起,有说不出的奇怪。
不知她是在欢喜还是在悲哀。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她。
父皇那些嫔妃,花一样簇拥着我,她身份低下,我似乎没有见过她。也许她一直都在,可从来都是沉默的,规矩的,连一枝巧妆宫花都怕逾越,所以我从未在大群鲜艳里看到过她。
她若永远都是一个在人群中沉默寡言的女子,她的孩子要怎么发现她?
她的人生,为何会是这样?
她伸手覆在我的手上,说:“罢了吧。”
是,看再久又有何用?
我与她一起将棺盖盖上,声音一落,我的母亲就沉到黑暗里去。
我的心也似乎被盖在了黑暗里。
出了嵩山,那马车在等我们。我们上去,坐在里面,相对无言。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路上荒草间奠纸乱飞,处处野坟头都顶着黄表纸。那纸在风里簌簌抖动,显得那些坟墓比平时还要凄凉得多。
只有几树桃李花偶尔在幽暗山色中明灭一下。
那鲜亮的颜色让我心里大恸。
也不知为什么,我用喑哑的声音,问了她:“你的家里,是怎么样的?”
她轻声说:“我父母都是普通人。”
想必你比我幸福很多。我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不让自己虚弱下来。
“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妈妈知道是双胞胎,就给我取名叫艾悯……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她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写下自己的名字。
艾悯,这名字生生写到我心脉里去了。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的意思?”
“不是,我妈说,天下熙攘,皆为名利。我们是俗人,所以姐姐是艾悯,妹妹是艾莉。”她淡淡地说。
我木然说:“原来你有个双胞胎妹妹。”
“没有。”她低声说道,“妹妹未曾出世就去世了,因为我和她在母亲肚子里争营养,她输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静默良久,听着那马蹄声起落。
她缓缓说:“所以,我现在每一刻都想,无论这人生是悲是喜,都是上天的宠儿才能拥有的。不是幸运儿,得不到这些。”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自己九岁时,曾经丢过桂花糕给那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乞丐。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着怎样的人生?
可至少,他的人生是船到桥头。
而我,连明天都不知道怎么挨过去。
“我本来……还在想,我是母后唯一的亲生孩子,她和自己的儿子争什么呢?可是现在,原来我不是……我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与母后没有瓜葛的人……我以后若不学着与母后相争,我也许……就是章怀太子,是前朝中宗李显,是睿宗李旦……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怎么学会和母后抗礼?”声音全乱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整合,破碎一样地对她讲着。
我在这天下再没有人可以相处,只有你,一定要在我身边。
她低声安慰我说:“你现在先别想以后的事情吧,先想想等会儿与太后见面时要说的话。”
我勉强点头,想先计划一下迫在眉睫的那些事情,可那些摇摇欲坠的不安定感,却扑下来湮没了我。
“我明日早朝就要亲口宣布封我母亲为宸妃,面对那些知道这事情的人……我该用什么表情去讲?他们要是可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