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电话放在耳边,对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我趴在窗边,迷迷糊糊地推开窗子,凛冽的北风呼地吹进来,带着几片白色的雪花,砸在我脸上,又凉又冷,就像文昭的泪水。
而韩棠,这个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出现,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男人。我一直记得,六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在漫天的火光中向我走来,像童话里的超级英雄,救我走出那片水深火热。
六年岁月,他给了我最安稳的日子,最温暖的时光,最顽强的意志,最坚定的希望。
此刻的他在电话的另外一端静默着,我们中间隔着千里土地,生死两端,谁都没说话,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啊,让我们说什么呢?
我们太熟悉了,擂台上一个会意的眼神,一个浅浅的微笑,一个小小的手势,不需要多余的语言,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既然如此了解,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坚持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些想法,有些话,我说不出口,说出来也不会被人理解,理解了也会被千夫所指,那是我的罪过,我一生最大的负累。可是我知道,你都懂。
所以你怎么会不明白?文昭和小柔,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我失去了一个,怎么也要保住另外一个,这才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你说你明白我的痛苦,你知道我活着比死更难受,你知道我当初将一切揭穿,真正想要惩罚的人不是文昭,而是我自己。总要有人为小柔负责,他不行,就只能是我。
可是你又是否理解,我扛下一切,不是想要那个人偷生,而是希望他能得到新生。我几乎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他的悔悟,是希望他能明白什么叫作失去,是希望他能更加尊重生命。
我知道,没有真相可以被掩盖,总会有人为谎言付出代价。可是那些苦我已经吃了,罪我已经扛了,我不需要任何人再为我的痛苦负责,你又懂不懂?
我是一个俗人,没什么太高尚的追求,我做尽了一切,只是希望他能活着,好好活着。是你告诉我,他过得很好。我信任你,就真的以为是很好。我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开始新的生活,没想到,连你都骗我。
骗我不要紧,可是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至少……应该在睡我之前,把文昭的事跟我交代一下,至少跟我打个招呼。那样,我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受,有苦说不出来的难受。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努力睁开眼,眼前是一望无尽的深谷,天与地模糊了界限,乌云密布,黑暗滚滚而来,霎时吞没了我。
我勉强拿着电话,心里有千言无语,可话到嘴边,已经说不出来。
在呼啸的寒风中,我听到电话那边的人,用遥不可及的声音对我说:“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我爱你……
我不知道,有风的地方,是不是会把声音吹得特别远,我听到韩棠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很遥远,遥远得……好像从天上飘下来一样。
“对不起”和“我爱你”,男人一生中最难开口的两句话,他一次对我说出来,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我们分开了多久?如果没记错,应该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一朝一夕,一生一死。临走的时候,我带着满满的回忆和无限的感激。如今,留下一颗绝望的心和满目疮痍。
我望着从黑暗的天空不断飘落的雪花,软软绵绵的姿态,细细白白的颜色,那么飘逸,又那么美丽,想起他曾经对我说过,要带我去乞力马扎罗看雪。
我想对他说,韩棠,下雪了。
张了张嘴,殷红的鲜血,带着热气,却先从嘴里冒出来,手上一松,手机从指尖滑落,坠入窗下的万丈深渊。
我的声音,他注定是听不到了。这样也好,没有告别,就少了很多难过。
我曾经以为,就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我也能好好活下去。可是我忘了,希望和绝望不过是一线之间,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