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叹息,仰头看向屋顶房梁,只觉着堂中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教人心烦意乱。
晋昭指尖轻敲案沿,她出声道:“为官不清,是说你作为锦州司户,却与山匪勾结,对于匪患,常年视而不见、隐瞒不报,十来人的乱子,硬生生拖成了百余人的祸患。”
“你休得在此胡言!”段从开情绪激动,“你有证据吗!”
“令妹不就是证据?”晋昭看着段从开扭曲的面孔,继续道,“段大小姐被掳上山,段府为何不报案?”
“她一个女儿家,要我们报案,说她遭了匪,你是要她去死吗!”
“玉山匪患,与家眷清誉,哪个更重要?”晋昭仍旧稳坐如钟,面上神情冷漠到近乎残酷,“若是寻常人家,隐瞒不报,我姑且可以理解。可你是锦州官员,吃的是百姓的粮,喝的是锦州的水,玉山匪患,这等为祸一方的大事,你竟然为了自家女眷的清誉隐而不报?”
段从开嘴唇颤动,看了眼唐毅,又回头看向晋昭,道:“南南被掳,我起先并不知情,是你们去查探后,家父才告知的。玉山匪祸,我也是在洗尘宴上初次听闻。”
“是吗?”晋昭看着段从开,眉梢眼角都带了讥讽,“说起令堂,我倒是有些事想问问您。”
段从开皱眉,心里隐隐不安。
晋昭道:“玉山从匪者,半数祖籍都在段家村附近,短时间内,这么多人消失无影,令堂作为村中大户,就没有察觉到半点不对?”
段从开嘴唇紧抿,半晌才道:“我常年在州里,如何知道家中情况?”
晋昭讥诮一笑:“您可别告诉我,这半年都没归家?除夕元宵也没回去?清明也没回乡祭过祖?”
段从开霎时顿住,没有回答。
他若说“是”,便是不孝了。
可若道“不是”,他作为一方官员,家附近出了匪患,数次回乡都无所觉,便是无能、失察了。
可和“不孝”的罪名比起来,“无能”的罪责便轻得多了。
段从开道:“此事是我失察,可若说官匪勾结,那是断断没有的。”
晋昭轻笑着摇头,起身走到段从开身前,没再纠结官匪勾结的问题,反而同段从开扯起家常:“既然回去过,不知段大人可曾看过家中田产?”
段从开警觉起来,眼神防备,矢口否认:“未曾看过。”
晋昭未语,倒也不意外段从开的回答,她从怀中抽出张纸来,递到段从开手中。
“没看过也没关系,正好,我替你看过了。”
纸张展开,段从开看着其上地形图,沉下了眉头。
“说来,段大人家业颇丰。”晋昭回到座位上,端起茶盏,垂眸,掀开盏盖,却没有饮下,“段家村直至玉山脚下,附近九成的田地,都是您老家府上的,田中佃农,都自称段家奴。”
说到这里,李介皱了皱眉头,与唐毅互换了个眼色。
可段从开还没察觉到什么:“村民交不起税,将地卖与我家,从此我家管他们一口饭吃,有何不妥?”
晋昭把玩着茶盏,白瓷纹路自指下流过,她没出声。
“行了。”一边的唐毅说了话,他不轻不重瞪了眼段从开,“那是卖与你家吗?不是租给你家的?不是说,待来年灾祸影响渐退,便要将地还了?”
段从开张了张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了话:“是……是……是租给我家的,没有买卖。”
晋昭指尖摩挲着手边的黄梨木椅,静静看着二人一唱一和。
良久,晋昭开口,话锋却掉过头来,直指正中坐着的唐毅:“下官记得,朝廷有法度,凡遭大灾之地,一年之内,赋税全免,三年之内,减免七成,五年之内,减免四成,为何段家村的村民,还会因为交税而吃不起饭?”
这下,面色难看的人变成了唐毅,他强行压下面上的不耐,对晋昭道:“晋大人,你才道锦州没多久,有些事你不知情……等日后你待久了,我再同你慢慢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