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呵呵一笑。
说是安胎药,其实就是温和的补药。五年怀四胎,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惠妃内里空虚得厉害,若不持续喝补药,肚子里的皇嗣未必能活得下来。
不过这些话,打死他都不会说。
后宫女子接连怀孕,是恩宠不断的象征,代表着皇上的看重和恩赐。这一点前朝与后宫一样,皇上的看重和恩赐,有时候就是要拿命去还的。
他脸色自然地说着安慰话:“彩霞姑娘不必担心,娘娘身子向来是有些羸弱的,怀孩子负担格外重,所以才需要喝安胎药。”
彩霞松了口气,伸手道:“请您往那边开药。”
惠妃怀孕的消息传开,皇上龙颜大悦,阖宫都沉浸在新生命的诞生中,景仁宫却笼罩在一片绝望的死寂中。
纯贵妃快不行了。
肺疾本就是不可治愈的,即使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纯贵妃本身也是意志刚强的女子,但她的生命依然在不可挽回地走向终点。
隔着细密的竹帘,她瘦弱的身影卧在床上,像一支折弯倒伏的芦苇,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永璋想要看她一眼,却被她勒令站在竹帘外,不许靠近床榻一步。
“额娘……”
“你不要再来了,我的肺疾会过人,皇上本就不希望我与外界接触,你一次又一次过来,只会惹皇上生气。”
永璋冷笑,带着浓浓的自暴自弃:“他生气了又怎么样?儿子想要与母亲亲近是天性,他有本事杀了我啊!”
“不许胡说八道!”纯贵妃厉声喝止了他,伏在床榻上的身影又因为连续的剧烈咳嗽而不停地颤抖。
“额娘!额娘我错了!”永璋心急往前扑去,却被身边的太监抱住了腰,不得不停在原地。他鼻梁骨一酸,眼泪汹涌而出,“额娘,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没有我,您还是皇父的宠妃,又怎么会被宫里的日子磋磨到这个地步……”
纯贵妃硬生生压下咳嗽的欲望:“说什么傻话?若真要说连累,是额娘连累了你才对。”
她回忆起过往,两行清泪滑过眼角没入灰白的鬓发中。
当年,是她被‘宠妃’二字迷花了眼,见自己的地位越来越高,从嫔、到妃、到贵妃,一步步往上,便误以为只要有足够的手段,便能一举跨过天堑到达顶峰,屹立在俯视天下之巅,谁知道却一头撞上不可逾越的壁垒,撞得头破血流,连孩子都被她连累了。
年轻时她身体柔弱气质婉约,总要通过示弱讨好换去生存空间,于是渐渐地她的骨子里燃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总想着有一天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那她就再也不用向谁示弱、也不用讨好谁了。
可惜,一切都是错觉,这个世界容不下不服输的女人。
纯贵妃低低地咳嗽起来:“永璋,不要伤心,人都是会死的。你听额娘说…皇上终归是念旧情的,我临死之前,皇上一定会再见我一面。到时候我跟他认错,告诉他都是我没有教好你,恳求他再给你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心软的。”
“过往的罪责都将随额娘的离去而消逝,到时候你去求见皇上,再跟他认一次错,必定可以迎来新生。你要好好吃饭,养好身体,做王爷也好做光头阿哥也不错,你要和福晋好好相处,多生几个孩子,平安富足地过完一生。”
永璋不知道说什么,只哭道:“额娘!额娘!”
纯贵妃说:“不要再来了,永璋,听额娘的话,不要再来了……好吗?额娘求你了,你连额娘临死之前唯一的恳求也不愿意答应吗?”
永璋呜呜大哭,没有说话,纯贵妃却知道他已经答应了。
她翻身仰躺在床榻上,吃力地喘息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乾隆二十五年四月,纯贵妃薨逝,皇上怜惜她,追封她为皇贵妃,赐号纯惠。
在她的葬礼上,永璋嚎啕大哭:“都是儿子没用,连累额娘至此,还让额娘临死之际都要为儿子极尽打算,儿子不孝,儿子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