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主意拿定,壮着胆子,跪下说道:“奶奶别生气,等奴才回禀奶奶听:只因那府里的大老爷的丧事上穿孝,不知二爷怎么看见过尤二姐几次,大约就看中了,动了要说的心。故此先同蓉哥商议,求蓉哥替二爷从中调停办理,做了媒人,说合事成之后,还许下谢礼。蓉哥满应,将此话转告诉了珍大爷;珍大爷告诉了珍大奶奶和尤老娘。尤老娘听了很愿意,但求蓉哥说是:‘二姐从小儿已许过张家为媳,如何又许二爷呢?恐张家知道,生出事来不妥当。’珍大爷笑道:‘这算什么大事,交给我!便说那张姓小子,本是个穷苦破落户,哪里见得多给他几两银子,叫他写张退亲的休书,就完了。’后来,果然找了姓张的来,如此说明,写了休书,给了银子去了。二爷闻知,才放心大胆的说定了。又恐怕奶奶知道。拦阻不依,所以在外边咱们后身儿买了几间房子,治了东西,就娶过来了。珍大爷还给了爷两口人使唤。二爷时常推说给老爷办事,又说给珍大爷张罗事,都是些支吾的谎话,竟是在外头住着。从前原是娘儿三个住着,还要商量给尤三姐说人家,又许下后聘嫁她;如今尤三姐也死了,只剩下那尤老娘跟着尤二姐住着作伴儿呢。这是一往从前的实话,并不敢隐瞒一句。”说毕,复又磕头。
凤姐听了这一篇言词,只起得痴呆了半天,面如金纸,两只吊稍子眼越发直竖起来了,浑身乱战。半晌,连话也说不上来,只是发怔。猛低头,见兴儿在地下跪着,便说道:“这也没有你的大不是,但只是二爷在外头行这样的是,你也该早些告诉我才是。这却很该打,因你肯实说,不撒谎,且饶恕你这一次。”兴儿道:“未能早回奶奶,这是奴才该死!”便叩头有声。凤姐说:“你去罢。”兴儿才立身要走,凤姐又说:“叫你时,须要快来,不可远去。”兴儿连连答应了几个“是”,就出去了。到外面伸了伸舌头,说:“够了我的了,差一差儿没有挨一顿好打。”暗自后悔不该告诉旺儿,又愁二爷回来怎么见,各自害怕。这且不提。
且说凤姐见兴儿出去,回头向平儿说:“方才兴儿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没有?”平儿说:“我都听见了。”凤姐说:“天下那有这样没脸的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见一个,爱一个,真成了喂不饱的狗,实在是个弃旧迎新的坏货。只可惜这五六品的顶带给他!他别想着俗语说的‘家花哪有野花香’的话,他要信了这个话,可就大错了。多早晚在外面闹一个很没脸、亲戚朋友见不得的事出来,他才罢手呢!”平儿一旁劝道:“奶奶生气,却是该的。但奶奶身子才好了,也不可过于气恼。看二爷自从鲍二的女人那一件事之后,到很收了心,好了呢,如今为什么又干起这样事来?这都是珍大爷他的不是。”凤姐说:“珍大爷固有不是,也总因咱们那位下作不堪的爷他眼馋,人家才引诱他罢咧。俗语说‘牛儿不吃水,也强按头么?’”平儿说:“珍大爷干这样事,珍大奶奶也该拦着不依才是。”凤姐说:“可是这话咧!珍大奶奶也不想一想,把一个妹子要许几家子弟才好,先许了姓张的,今又嫁了姓贾的;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都嫁到贾家来!难道贾家的衣食这样好不成?这不是说幸而那一个没脸的尤三姐知道好歹,早早而死了,若是不死,将来不是嫁宝玉,就是嫁环哥儿呢。总也不给她妹子留一些儿体面,叫妹子日后抬头竖脸的见人呢?妹子好歹也罢咧!那妹子本来也不是她亲的,而且听见说原是个混帐烂桃。难道珍大奶奶现做着命妇,家中有这样一个打嘴现世的妹子,也不知道羞臊,躲避着些,反倒大面上扬明打鼓的,在这门里丢丑,也不怕笑话么?再者,珍大爷也是做官的人,别的律例不知道也罢了,连个服中娶亲,停妻再娶,使不得的规矩,他也不知道不成?你替他细想一想,他干的这件事,是疼兄弟,还是害兄弟呢?”平儿说:“珍大爷只顾眼前,叫兄弟喜欢,也不管日后的轻重干系了。”凤姐儿冷笑道:“这是什么‘叫兄弟喜欢’,这是给他毒要吃呢!若论亲叔伯兄弟中,他年纪又最大,又居长,不知教导学好,反引诱兄弟学不长进,担罪名儿,日后闹出事来,他在一边缸沿儿上站着看热闹,真真我要骂也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