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璋平静地抛出这个他们刻意回避的话锋,“谁都不肯放进门,只要你老婆,不然他宁愿熬干,”柏闲璋抿了口酒,看向弟弟,柏兰冈垂眸,是在思索他的话。他斩钉截铁:“你知道,千乐做得出来。”
“他心思重,又孤注,犟起来我们谁都管不住。连你结婚了他都断不下,按捺多年,他不甘愿退缩。我是意外,他怎么办,明知他非奉星如不可。你不愿放人,难道眼看他熬死自己?”
柏闲璋侧了侧脸,凝视这个从小到大都稳当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
柏夫人不是个很有母性的母亲,她或许很爱孩子――比旁人都爱,但毕竟不是慈母,她首先是柏少奶奶,柏大奶奶,柏太太,然后才是母亲。男人们在战争里出生入死,甚至一度断了音讯,是她撑起偌大内宅家业,凝聚人心;还培养出他们三个,不使柏家如其他家族一般后继无人而没落,柏家祖宗的福泽依然荫蔽至今,她居功至伟。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连柏闲璋都不能对她有多少挑剔。父亲在他的记忆里是一道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去的背影,是深夜里书房不灭的那盏昏黄的灯,是他们兄弟难以望其项背的荣光。好在父母亲给了他兄弟。他抱过襁褓里的弟弟,摇过他的摇篮,他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哥哥”,给他读过绘本,哄他午睡,手把手教他一笔一划写下“柏兰冈”三个字。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打球,一起应酬。吵过架,也动过手,但面对流弹,他还是会首先以身做盾扑来,推开自己。他们不似别家的兄弟内斗争权,很多年前――久远到记忆都褪色的读书年代,繁重的课业压得他苦不堪言,每天睁眼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柏家上下千万人都仰仗他过活,他一刻不敢松懈。曾经同学问他为何如此搏命学习,他说,家里上上下下上千张嘴靠自己吃饭,他要是不搏命,将来怎么养得起他们。那时他便庆幸,还好有柏兰冈。等柏兰冈有了手腕分担家业――他肩上的担子卸了泰半,他终于迎来清静。
他亲手扼杀了自己,比起一个人,他活得更像一个符号。“柏闲璋”这三个字,永远赋予旁人岿然不动、屹立不倒的盼望。但他知道背光处牺牲的灵魂不止自己,还有他的弟弟――多年来,随着他分担的家业越来越多,他的自我终于也在家族利益前一寸寸退让,直到灰飞烟灭。如今,他甚至连妻子都要相让。
柏兰冈的眉眼更孤冷――柏闲璋注视着弟弟深陷阴影里的眼窝,他眼下泛青,显得鼻梁更尖利,这一点他们兄弟不大相似,他自己的五官更宽厚。他们的倒影在水里摇荡,水波漾开他们的相顾无言,沉默,因为柏千乐的困境别无他法,从而无话可说。
出浴前柏闲璋问,奉星如平日偏好什么,喜欢哪些牌子,可有收藏什么物件。柏兰冈竟教他问住了,撇开视线撂下一句不清楚。柏闲璋恨他无用,拧着眉头反问,不带好口气:“那你要我怎么送?”
柏兰冈也烦,旧怨未消又添新恨,因此硬着口吻顶撞:“那你找千乐,他比我懂。”
柏闲璋看他疾步离去的背影,感觉很新鲜,柏兰冈当真冒火,以至于口不择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