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黑暗前,他想着父皇母后,也想着那个难得主动说要来接他的少年。
商猗当时并不在东宫,可事后却是他把人抱出来的,在外求医时听大夫在隔间为他看诊,说再晚些嗓子就算彻底废了,这辈子都没法讲话,又说他胸口那儿还好是在医馆受的刀伤,抢救及时,又离心脏偏了几寸,才没有危及性命。
医者仁心,絮絮了好大一堆,商猗听完却只问能不能给喻稚青的药里换些不苦的材料,昨儿看他喝下,苦得脸都拧了。
大夫看他那么护着捅他的罪魁祸首,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
从那时喻稚青便隐隐感觉到了哪儿不对劲,但当时的他被恨蒙了眼,不愿去思量商猗无辜的可能,他知晓商狄能那么容易打进皇宫,肯定宫里藏了他的内应,而商猗是他们最好的人选,甚至怀疑两人幼时的种种都不过是商猗为了让他放松的伪装。
直到后来知道那日开宫门的是他亲舅舅,又知道了商猗幼时的境遇,他虽不说,但心里已有出分晓。
两人都没言语了,商猗忽然又把左手递了过去,想取代被把玩的马鬃,喻稚青这回总算摸出了不对,羞红了耳根,将那手掼开:“仔细等会儿从马上摔下去!”
“骑得慢,不会的。”商猗素有恒心,这会儿主动把小殿下的手给牵住了,发现他掌心有些凉,“冷么?我带了披风。”
喻稚青摇头,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才发现两人背贴着胸,商猗说话时仿佛贴着他耳根,叫他有些不自在,看向拢住自己的那只左手:“你左手也会使剑?怎么那么多茧子。”
“剑也练过,还有些是幼时做杂事留下的。”其实长大出宫后也做了许多辛苦活,可这部分没必要说给喻稚青听。
然而小殿下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又反手摸了摸那粗糙而有力的掌心,却是不挣了,乖乖由商猗牵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还是聊着狗都不理的废话。
三十七章
临近傍晚,渐有云霾遮去残阳,虽未雨雪,但蟹壳青的天空已透出森森冷意。老鸦立在枯瘦枝头,发出哑瘪的叫声,塞北夜间一贯爱刮大风,商猗怕喻稚青受凉,只能尽可能地将人往怀里揽,万幸要去的地方已经不远,再走一刻,便也到了。
在马匹微微的颠簸中,喻稚青嫌景色单调,放任思绪乱飞。
少年固然知晓商猗不会出卖自己,但对要去往何处却是一无所知,到底是擎小儿一块长大,他还以为凭商猗那冷峻漠然的性子,不会对任何外物上心,哪知对方今日居然说有地方想去,小殿下越想越是好奇,不住顾盼起来。
似是察觉到少年的心情,商猗那双握惯长弓刀剑的手用力捏了捏掌心略显纤瘦的手掌,如安抚一般,示意稍安勿躁。
然而真正到了商猗所说的“地方”时,喻稚青却又微微蹙眉。
只见一片过膝的杂草林地横在他们面前,天渐黑了,这草又生得茂密繁冗,一眼望不穿尽头,黑黝黝的,仿佛在那长草下埋伏着什么野兽长虫一般。喻稚青打量着眼前的野草丛生,没瞧出什么非看不可的地方。
“这草很好看?”喻稚青又犯了敏感的毛病,只当男人是在捉弄自己,扭头瞪着对方,很没有好脸色。
商猗没接话,只是好脾气地揉了揉喻稚青发顶。喻稚青还待质问,却忽然感觉身后一空,紧接着天旋地转,小殿下重心不稳,本能想抓住可以依靠的地方,好不容易稳当下来,定了定心神,才发现商猗竟将他抱下了马,而自己双手正勾在男人脖颈处,倒显得是他投怀送抱那般。
小殿下急急撤回手,没好气道:“你干什么?!”
“草木太深,马匹过不去。”他耐心解释道,将人往身上又托了托,使小殿下在怀里卧得更舒服,“这里鲜有人烟,不会有人过来的。”
怕人瞧见的话被商猗堵了正着,可就算没人看见,他也不喜欢商猗老是这样抱他。然而要说挣扎,他又不想直接坠进这杂草堆中,喻稚青纠结再三,终是不情不愿地窝进商猗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