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人性也可以很幽邃。安娜可以理解他们的仓惶和顾虑,同时感到无可奈何,这是战争带来的创伤,没有人能够避免,战争只会把每个人最坏的一面掀开来展示。

当然,并非没有损害,她的工作推进得艰难了许多,说不清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各种怠慢、敷衍和搪塞已经影响到了她的工作。

这天,安娜在为一位受伤的平民处理伤口。

她说了好几声“全剂量的磺胺”,却始终没有人把工作衔接上,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动手补上。

从手术室出来以后,她发起了一次会议,邀请院长、手术室室长和当事护士参与。

开始时,整场会议还算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讨论的问题也都和工作相关,但随着讨论的推进,就难免掺杂了个人情绪。

这位名叫露西的护士没有控制住情绪,脱口而出:“你勾结凶残野蛮的德国军官,害死了我们最亲爱的同事,我拒绝和如此卑劣的人共事!”院长立刻大声制止了她的话:“露西,闭嘴!这些事情和工作毫不相干!”

安娜看着她脸上的愤懑压抑,说:“我在红十字会医院工作,无视病人的一切不同实施同等的救治,我认为,这是我们之所以相聚于此的原因,无论立场如何,在手术台上带入个人情绪都是有违职业道德的行为。”

护士嘲讽一笑,“当然,陈安娜医生,你不是波兰人,你当然无法对我们的遭遇感同身受,那些被杀害的人都是我们亲爱的同胞。”

安娜沉默片刻,突然说:“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做了那种事,相反,对于罪魁祸首你们缄默不语,你们不敢明目张胆针对丽莎,因为你们清楚她会使用什么手段,但对于我,一个看似柔弱和善的东方女人,你们就显得毫无顾忌。”

她突然身体向前倾,直视着对面愤懑不平的护士,“是什么,让你们以为我不会动用那些恐怖的力量?我有一个中校级别的情人,这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吗?”

护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力,哆嗦着嘴唇,灰白色的眼睛如同寒风中摇曳的枯枝。

安娜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向后一靠,突然感到索然无味。

她当然可以借助费多尔的力量让这群人闭嘴,让一切流言蜚语就此消失,让自己的工作环境

保持舒心愉悦,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尘埃与尘埃之间的憎恶和纠缠罢了。

安娜看向院长,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申请重组团队。”

考虑到工作的配合度,院长允许了她的要求。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安娜处理以后就忘记了。

两天后,她又在费多尔那里听到了这件事。

费多尔状若无意间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他可以让她的工作更加顺利舒心。

安娜拒绝了他的帮助,她突然感到疑惑,盯着他看,“费多尔,你似乎对于我的工作了如指掌?”

男人避开了她的视线,“我了解你,当然包括你的工作。”

“不要敷衍我。”

他终于还是禁受不住她的拷问,“好吧,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

安娜沉思片刻,说:“你在医院安插了眼线?”

男人解释:“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你知道,你的身边总是出现各种状况,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安娜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他能如此迅速掌控她的动向,并在她遭遇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她身边。

一个高级军官能动用的手段,显然不是她所能理解的。

安娜看着他,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询问,但她无法忍受心里的那根刺,“你知道那件事,是吗?”

费多尔沉默片刻,眼中溢出感伤,他说:“职责所在。”

安娜突然意识到,露西的愤怒、医院里的“谣言”可能并非只是谣言,她那拙劣而漏洞百出的关注,很有可能在无意间促成了可怕的事情,包括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