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嗓音依旧柔和,眉间带笑, 毕娑却听得头皮发麻, 立即转身入殿。
医者刚刚为昙摩罗伽施完针,他面色苍白, 裸露在外的肩背大汗淋漓,泛着油光,听了通禀,坐着出了一会儿神。
毕娑道:“王,公主等着我去回话……公主还说,您这会儿不便见她,她就夜里来。”
瑶英一直善解人意,知道自己是个外人,很多事都不会多问,但是当她坚持要做什么的时候,毕娑根本没办法糊弄她。
昙摩罗伽擦去身上虚汗,站起身,披上袈裟,“请公主进来。”
瑶英入殿时,昙摩罗伽坐在书案前,手执经卷,脊背挺直,神色如常,气势庄严,完全看不出刚刚施过针的样子。
“前晚劳公主看顾,公主乃西军都督,诸事缠身,急着去高昌,毕娑不该麻烦公主照料我,耽误了公主的行程。”
他抬眸,看着瑶英,缓缓道。
“以后毕娑不会再拿这些琐碎小事麻烦公主。我已批复高昌送来的文书,见过卫国公了,公主不再是摩登伽女,可以即刻启程。”
瑶英目光睃巡一圈。
他的书案旁空空荡荡,她以前常用的那张小案没有了。
她记得小案是黑漆鎏金的,上面绘有莲花、宝池、卷草、小坐佛,一应笔墨文具都是她用惯的。她曾伏在小案前读书写信,昙摩罗伽坐在一旁翻阅经书,她遇到疑惑的地方,直接侧过身去问他,他为她讲解,宽大的金纹袈裟袖摆时不时拂过她的手背。
他对她太温和,待在他身边,她很安心,没有丝毫防备,久而久之,她不知不觉信赖亲近他,有时候还会打趣他,心里隐隐觉得,他不会生气,就算生气了,也是为她好,而且不会气很久。
小案没了。
瑶英坐到离昙摩罗伽有些远的下首,道:“事关法师的身体,绝不是什么琐碎小事。”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公主不是医者,不通医理,我身边有仆从近侍,不该劳烦公主。”
瑶英撩起眼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法师,莫毗多王子向我提亲了。”
她平静地道。
屋中陡然沉寂下来,唯有水晶帘轻轻摇晃的窸窣轻响。
毕娑站在门边,浑身僵直,大气不敢出一声。
不一会儿,昙摩罗伽放下经卷,面色淡然,道:“我知道,莫毗多的请求是我批复的。”
“这么说,法师赞同这桩婚事?我若答应求亲,王庭和西军的盟约可以更稳固。”
昙摩罗伽手指握紧佛珠,看着瑶英,碧眸波澜不兴。
“公主的婚事当由公主自己做主,与他人无干。”
也就是说,和他也没有关系。
瑶英凝眸看他半晌,嘴角轻翘:“是我莽撞了,法师是得道高僧,我和法师提起婚姻嫁娶这种俗事,请法师勿怪。”
昙摩罗伽不语。
瑶英笑了笑,站起身:“不打搅法师了……法师说得对,法师身边有近侍医者,我一窍不通……”
她告退出去,走到门边时,转过身,眉眼微弯。
“我流落域外,能遇上法师这样的人,和法师相识一场,心里很高兴。”
“法师救了我,我很感激法师。”
“法师身体不好,一定要好好调养,朝务再繁忙,也要注意身体。”
“这些时日给法师添了不少麻烦……法师,保重。”
她一字字说完,目光凝定在昙摩罗迦身上,看了他很久,转身出去了。
缕金夹缬花笼裙拂过门槛,她的身影消失在浮动的灿烂曦光中。
毕娑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远,心惊肉跳。
这次离别如此平静,平静到好像只是一次寻常的道别,但是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文昭公主这一走,以后不会再来圣城了!
他心急如焚,转身迈进殿中,“王……”
提醒的话还没说出口,他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