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带的记录者,是顾梳风。
被召唤来后,依旧满脸倦容的宁幸朝我行了礼。我也不和他客气,直接问道:“左相这次又是如何得知,朔州要有饥荒了?”
“下官有自己的办法,至于陛下相信与否,是陛下自己的选择。”
“就算朕相信,百官甚至百姓也早已疑虑重重。不打消这份疑虑,恐怕不仅不足以服众,还会民心不稳。”
“民心一时的向背和舆论,没有朔州百姓的生死重要。”
眼看着宁幸难得地又恢复了辩论的力气,我心里也高兴不起来。正当我们僵持时,我听到了一声咳嗽。
宁幸还没有反应,我已经转向顾梳风:“顾卿可有什么想法?”
“针对此事,臣有一策。素闻陛下与郁州虎耳泉有来往,而虎耳泉对卜者的意见颇为尊崇。若是让虎耳泉声称卜者占卜到了即将到来的天灾,因而与我朝进行贸易,我朝顺势向边境输送粮食,恐怕更容易令众人信服。”
在她说完后,连宁幸都抬头扫了她一眼。我更是忍不住称赞道:“真是上策!左相以为如何?”
“愿听从陛下安排。”
“那就如此行事吧,”我抬高了声音,“来人,赐彤管令顾梳风黄金五十两!”
“其实,这是舒窈提出来的。”顾梳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上回左相应对蝗灾引起议论时,她就和我讨论过,说类似的情况万一再发生,可以将虎耳泉的卜者作为借口。但她知道自己出身舒氏,恐怕不会在这种场合被陛下带在身边,所以先将此策告诉了我。”
“那还是朕囿于一时的拘虚之见,忽视了舒卿的才学。”我笑道,“舒卿高见,又能功成弗居,同样赐黄金五十两。但顾卿你没有把别人的功劳说成自己的,这五十两也是你应得的。”
信送去虎耳泉没多久,那边就直接把卜者派来了。稍微超出我预计的,是卜者称她确实也预测到朔州可能的饥荒,正打算和统领说,通过交易将不易保存的红薯土豆换成中原的五谷,结果统领直接拿出我寄来的信。
“作为卜者,有必要与同样想要窥探天道之人沟通,我希望能在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和那位宁大人见上一面。”
我答应了她的请求,安排他们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会晤。据等待在外的舒窈说,会晤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宁幸神色如常地离开了,而卜者则面如死灰,神情凝重,仿佛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得知了超出控制范围以外的结论。
在卜者即将离开南缁时,说有事情想和我单独禀报。我当即屏退众人,询问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陛下想必听说过‘天道’一词吧。”
“的确。”
“常人的理解,都将‘天道’的‘道’解释为‘道理’的‘道’,其实在卜者中还有一种说法,将它理解成‘道路’的‘道’。正如现实中的道路可能南辕北辙,也可能殊途同归,全杳的运转也可能有无数条道路,通往无数种结局。所谓‘得窥天道’,便是能隐约意识到这些道路的存在,而极少数被芸神选中的人,则可以从这无数条道路中选出最合适的道路。”
想起宁幸数次强调的“太平盛世”,我不由得正色道:“大师的意思是,左相便是这样被神选中的人?”
“我不敢确定。只能说我察觉出来,他与芸神的距离,比我这样专注修行的卜者还要近得多。”卜者叹了口气,“希望陛下之后能继续重视宁大人的谏言,哪怕那些谏言听上去有悖常理。”
我点了点头:“多谢大师指教。”
过了几个月,朔州果然出现了旱情,又理所当然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我没再就天道之事询问过宁幸,但心中仍存在疑惑:假如宁幸在那次神秘的远游后真变得那么强,为何他还始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还有,自他为官以来,他绝大多数的谏言都是引起群臣攻讦的,他还能再有悖常理到什么地步?
结果他还真做出来了。
未央六十年正月初八,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