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韩玉隔着一张浴帘,我站着洗澡他在旁边陪我。因为我屁股疼,迈不了大步子,一会儿洗完还要他把我从浴缸里搬出来。
头顶上水哗啦啦的,浴室里热气蒸腾,我开始思考韩玉刚刚的话。
韩玉其实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在意别人多过自己的人。我感觉我一直在为了达成别人的心愿活着,这个别人包括爸妈,包括朋友,甚至包括路上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只要别人的需求和我本身的需求相悖,那我会毫不犹豫地退缩和让步。
这倒不是因为我有多高尚,而是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采取的游戏策略就是以讨好他人的方式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和安全感。哪怕这个过程让我痛苦。但比起‘他人对我感到失望和不满’给我带来的痛苦,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给我带来的痛苦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究其原因的话,因为我自卑又自负。因为自卑,所以我不相信当我反对别人时别人还能依旧爱我喜欢我,我不相信除了讨好和妥协外我还有什么魅力能让别人对我产生好感。我不相信会有人爱我这个人本身,毕竟真实的我内心阴暗又虚荣,懦弱又无趣。我哪敢将真实的自己显露出来呢。于是我装作努力向上,温柔有趣,对别人的请求有求必应,对父母的厚望负重前行。
又因为我自负,我希冀所有人对我赞不绝口,我必须是个完美的人,我无法接受自己在他人眼里有任何瑕疵。我希望他们提起我就说:哦,波波这个人超级好!哦,波波这个人很优秀。任何批评和不满在我这里都被无限放大,就仿佛天要塌了。我缺乏真实的自我认知,对自己的肯定和审判皆来自于他人之口,这样收获的满足感是悬浮和危险的。因为哪有完美的人啊。
我又怎么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别说所有人,光是满足爸妈的希望我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20 岁的我泪水充沛,是如此的敏感矛盾,以及破碎不堪。我也曾想过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我如今的性格。是原生家庭吗?我当然可以把所有问题甩锅给原生家庭,但我深知这是个狡猾的理由。
诚然,我性格中一部分的不安的确来自于我感受到的父母之于我的‘有条件’的爱。他们是自命不凡又怀才不遇的普通人,无论对待事业还是婚姻,既不甘于现状,又不敢真正改变,于是将所有压力转嫁到了我身上。我眼里所见的他们是庸碌的,是不幸的,这让我也感到深深的不幸。我和自己说:波波,你要成为他们的骄傲,他们才会幸福。我有一种盲目的使命感:我要做带父母摆脱生活泥沼的唯一撑杆。
可这样拿原生家庭做理由是狡猾的,是因为这是一种作弊。我圣母地以别人的幸福为己任,又说自己苦不堪言,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因为这样的话,当我失败时,当我难过时,当我想要逃避时,我就可以说:你们看,都赖他们!这可不是我的错!然后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堂而皇之地疏远他们,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的可怜模样。
实际上呢,我压根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加害者。我逃避了生而为人最艰难也是最重要的使命,就是认清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从而去追寻和实现它。在这个问题上,我的父母逃避了,他们把自身幸福寄托在我身上;我也逃避了,我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使他们感到幸福这件事上。这真是个衔尾蛇一样的困境和矛盾。
直到很后来,我才慢慢意识到如何斩断这条衔尾蛇。我需得有两把宝剑,一把叫做‘不要妄测他人意愿’,一把叫做‘勇敢追寻自我需求’。
……
我就这样边想事情边洗澡,一时无限感慨,一时又无限唏嘘。直到最后脑子转不动了,开始哼歌。
哼的是:人海啊~茫茫啊~随波逐流~浮浮沉沉~
其实我根本没在意自己在哼的歌词,但唱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眼前的浴帘被韩玉唰地一把拉开,他似笑非笑看我:“又跟我在这儿暗示什么呢?”
天,我真没往那处想!我没想阴阳怪气的!
结果韩玉根本不听我解释,开始脱衣服,然后整个人光溜溜地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