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对这段心路历程闭口不提,让它烂在肚子里。
“戴上脚蹼之后…有点不太习惯,不管我怎么游都停在原地。”他有点不好意思,“再抬头的时候,发现你漂走了。”
他的双眼晶晶亮,很显然它们在说“你好厉害”。
跟二臂似的,我腹诽他。
没办法,我就是学什么都快,如果他诚心求我,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教教他。
于是我们再次出发,双双卧在海面上。
为了防止重蹈覆辙,我向后伸胳膊摸索到他的手掌,用我的五指做锁,慢慢嵌进他的指缝,轻易挣不开。
陈省一直在看我,可惜我有鹰一样的洞察力,立刻察觉到了。我用眼神发出警告:“你有意见吗?”
他摇摇头表示:“没有意见。”
他当然不会有意见,也不敢有意见。我带着他向前游动,继续进行这次小小的海上冒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们的手指锁得更牢了。
运气不错,我们没漂多久就看到了海龟。真没想到,它在陆地上那么迟钝,在海里游得跟火箭似的,四条腿随便扒拉两下就超过了我们。
我勾起恶毒的微笑,指指前方,又指指陈省,意思是:这个龟好像你。
反射弧长,又笨,我说什么话都相信。
他露出呆呆的表情,迫不及待地为我的指控提供实质证据,被我用设备抓拍下来,以供日后嘲笑。
鱼。陈省不在意这些,他也指指前方,有了自己的发现。
鱼?我看过去,好多鱼。
这次的小鱼成群结队,一看就知道关系尚可,彼此之间认识,跟逛菜市场的那几条不一样。它们穿着灰衣服,眼神不太好,没发现有外来鱼员入侵,自顾自首尾相接,游得紧锣密鼓,螺旋前行,逐渐卷出灰色的小鱼漩涡。
我错了但我不承认,这个浮潜点其实还不错。
我正专心拍摄,窜出去什么东西,黑黝黝的,把陈省吓一跳。他叫出声,咕噜咕噜吐出水泡,赶紧过来挨住我,一点不敢往后看,以为身后是鲨鱼。
我让他别怕,而后把他搂在怀里,回头看去。
透过密集的灰色鱼林,我看到蒲扇似的鱼拖着长尾巴飘过来,六条?不对。八条?
好像更多,我数不清。
小鱼如临大敌,生怕跑得慢丢了小命,周围瞬间清场。
我们撞到了觅食的蝠鲼群。
在明净的海水中,它们每条鱼都扁得像过年期间亲戚家小孩儿捣乱擀出来的饺子皮,颜色上黑下白,纷纷张着空洞的前鳍。两片柔软的翅膀能够扇动,这使鱼群得以平行地划过水面,如同在水中飞行。我随机摸了摸路过的一条飞行家,触感柔软,让我想到小孩子玩的硅胶玩具。当然,它懒得搭理我,只是安静地吞食水里的生物,在它的眼里,食物比不速之客更具吸引力。
一条又一条扁鱼与我们擦身而过,我们尽量把身体放得平稳,将手牵得更紧,装作是它们的同类,齐齐飘在蓝绿的水面。
不知不觉间,我们被鱼群静默地裹挟,与大海一起经历这场无声的魔鬼鱼风暴。
面镜的边缘框住海水,魔鬼鱼缓缓从我们眼前这块天然的屏幕中掠过,甚至用的还是慢动作。以它们为参照物,时间得闲同我们一起驻足。
我举着摄像机记录,余光中瞥见陈省没在看鱼,而是盯着我。我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害怕它们吗?”
“它们不咬人。”十指扣在一起难以动弹,我只好摆动拇指抚摸他的手背,用肢体语言让他放心。
我松开设备,又轻轻摸了摸路过的一条鱼,对他笑,意思是:“看,很温顺。”
他忽然将呼吸管吐出来,张开嘴想说什么。
我摇摇头:不要松开牙钉,很危险。
也不知道什么话不能等上岸再说,什么话让他这么不听劝竟敢忤逆我,什么话让他冒着溺水的风险都要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