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友奇怪地看他一眼:“谁好人家把挂钩做成棕色的啊,你最近怎么了?神神叨叨的,还一直走神,不会是谈恋唔唔唔”

把卫生纸揉成一团之后,林遇把它塞进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它说出来的话太难听,他自己都说不出这么难听的话。

林遇已经连续做了一周噩梦了,被棕色的奶茶追,被棕色的铲子铲起来,被棕色的快递盒盖住,被棕色的冰箱冻起来,被棕色的扫帚扫起来,被棕色的笔碾住,被一个棕色头发的巨人捏起来吃掉。

简直是精神污染。

他带着两只黑眼圈推开图书馆的大门,走路都比往常慢。

正要通过图书馆的闸机时,兜里的手机响了,林遇退回门外接听。

“喂?”

“是林遇吗?”

“是。”

“王佘霞快不行了。”

遇此经年处(4)

早些年王佘霞两口子拐着儿子去外地旅游,半路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大货车车斗上的绳索绷断,三米长的钢材打了滑,它从侧方切入,捣在前车身,从左往右,先是切断她丈夫,后又打掉她儿子的脑袋。

王佘霞本人因在车后座而免遭一死,再见到她,就是在那家便利店开门的时候,生活照旧,她边开卷帘门,边问隔壁水果店老板这两天生意怎么样,为数不多的区别大概就是她短袖上别了块黑纱,手上还提着个布袋,鼓鼓囊囊,有人猜测那里面装的是她家另两口的骨灰盒,现在应该都办完销户了。

可怜人呐,左邻右舍提到她就直摇头,说生死有命,就那么一秒钟的事儿,一个家庭就毁了,所以人要珍惜身边有人的日子,指不定哪一天就突遭变故。

王佘霞倒像个没事人,她还是打扮得利整,看不出喜怒,该开店开店,人就是好奇也没敢走到她脸上问,只不过有人说她得了肠癌,这是林遇去便利店的路上听下棋的说的,因着他有亲戚在医院亲眼见过她。

都邻里邻居的,多了没有,买瓶饮料买包烟的钱还是有的,大家都尽力照顾照顾寡妇的生意聊表慰问。

林遇也慰问了,他在上大学之前陆陆续续给王佘霞转了一百多万,想着万一赔给她的保险钱再不够治病的,临时监护人也算当过他监护人,比那两个早死的强,他起码每逢过节都吃过王佘霞包的饺子,荠菜馅,他觉得光那饺子就值一百万。

直到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才知道王佘霞根本就没去治过那病,前两天晕倒了现在人在医院,医生一瞧说天,晚期中的晚期,没剩几天活头,全靠她自己一口气吊着。她没有其他亲人,他们看林遇在她的紧急联系人里,所以想着他可能跟她沾亲带故。

报大学的时候,林遇心里想着的全是离那座城市越远越好,离他不幸的童年越远越好,所以他在天南,王佘霞在海北,又值十一假期,今年旅游人数再创史上新高,高铁、火车甚至飞机票都售罄了,再排就要到假期结束之后,顺风车倒是可以,不过司机也是人,也要休息,开回去也得有个四五天,反正无论林遇选择用什么方式往回赶,也只能拜拜王佘霞的牌位,大概率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造化弄人,这是林遇命里带的。

从小时候就明白的道理,只不过接受跟明白不是一回事儿,明白归明白,林遇心里还是有团火在烧,他出了图书馆就没回去过,掐着手机坐在湖中央的长椅上,湖面逐渐浮出个水波纹月亮,他从白天一直坐到晚上。

林遇看着水里的假月亮,想自己早就用不上那块板凳了,但如果它不在,就好像少了点什么,他又想,那个阿姨怎么这么蠢,有钱不知道治病,真是头一次见这么活腻了的人,他最后还想,如果他早出生十年,早点念完大学念完研究生,再早一点,再快一点,去好医院当个医生,学一身看病的本领而不是纸上谈兵,回去看望她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看出端倪、催促着她去治病。

有什么滴在手上,林遇擦擦眼睛。

他好几次教他爸妈打得快断气都没哭,结果现如今就这么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