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一双眼,闪动了两下。

“我……告诉你了?”

“告诉了,都告诉了。”顾烟容老实承认。

沈却眼睛里停滞了片刻。

是真的完全停住了,浓郁的墨瞳冻结一般,连不安地颤动着的眼睫都僵住。

而后,用力地喘息了两下,才勉强笑着,“是应该告诉你……不,根本就不该瞒你的……”

“但你为什么不离开呢……”他目光分明落在她身上,却莫名显得恍惚而幽远。

顾烟容没听清他的末一句话,只见着他一副丢魂落魄的表情,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不走?”沈却没什么力气,连大声说话,都要攒一口气。

他努力地说出这句话,尾音孱弱地抖着,一碰就要碎。

顾烟容满头雾水。为什么她要走?

她的唇正要开,却见沈却胸口一抽,扑到床边,猛地喷吐出一口胃液来。

他吐过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是这样厉害的,瘫软作一团,这样汹涌地呕着,似要将一颗心都呕出来一般,命都不要了。

身体挂在床边,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完全失却了支撑,虚脱地往地上滑。

他想,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他隐瞒的一切,知道了他是这样恶心的人。

闸刀终于落下。

顾烟容有一瞬,整个人冻成冰块了似的,被这股猛烈的颓败衰朽震得动弹不得。

下一刻,她扶住沈却的肩。

沈却身子发软,不受控地发抖,一径地往下滑落,连抬起头都没力气了。

单薄到嶙峋的肩将她手心硌得生疼。

顾烟容小心翼翼把人扶起来,沈却还在吐,侧着脸,想要离开她。

他怕弄脏了她。

“没事,没事的,”顾烟容搂着人靠上自已肩头,“不脏的,别躲着我。”

她用纸巾擦去沈却唇上晶莹的水渍。

沈却满目都是迷茫的雾气,眼中滚出泪来,唇瓣开阖几下,只是低弱地反复说:“不该骗你。”

顾烟容牢牢把人禁锢在怀里,抱着他绵软痉挛的身体,像抱着一个破旧的,被人欺负得四处都脱线,露出里面脏兮兮棉花的玩偶。

她轻轻捋着他伶仃的脊骨:“没事的,不是你的错,我不生气,更不怪你。”

沈却终于没了挣扎的力气,软在她怀里,疲弱地一下一下干呕着。

他满目衰败,眼睛里浸满了泪,不住地滚落出来,脸颊上一片凉津津的泪痕。

不盈一握的腰,被顾烟容牢牢托着,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被剖开,如今又重新绽开,正往外渗血的腹间。

那么暖和。

终于,耳畔仿佛万物崩塌的嗡鸣声中,沈却听见她在说话。

“别哭了,你哭得我好难过……”

为什么,看到他哭她会难过呢?沈却湿透的眼睫抬起,模糊的视线艰难凝聚,看见她红红的眼圈。

像是要哭了一样。

他青白的唇微动:“别哭……”

医生处理伤口的时间里,沈却平静下来。

顾烟容不肯让开,挤在床头,握着他一只手。

一直、一直握着。???

她凶猛地看着他,结了满肚子的话。

医生一走,她凑过来,正要说

“你……不怪我吗?”沈却有些犹疑地开口。

“当然不怪!”顾烟容回答得迅速。

“你你把我想的好过分!”她眼睛大大地睁着,满是不服气。

“我只是觉得心疼。”她又说。

灯光照在沈却白惨惨的脸上,浓密纤长的眼睫覆下一层淡影,脸上如罩轻纱,闻言他眼睫一抖,缓缓抬了起来。那层薄纱似是被风吹得微微掀起,眸子里一泓清光。

他动了动唇,脸上有一种碎了满地的瓷片被人捡拾慢慢拼凑起来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