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街角画廊的画家也会加入他们,他是个留着乱糟糟棕色卷发的年轻人,总爱用夸张的手势谈论着毕加索的立体主义如何颠覆传统美学,或是莫奈的睡莲如何捕捉了光与影的变幻。
俞琬听得入迷,她从未真正学过艺术史,但她发现自己竟能跟上他们的讨论,偶尔还能提出自己的想法,比如中国水墨画里的留白和东方美学里的“意境”。画家总喜欢这样惊讶地拍桌:“天啊,文,你该去索邦大学开个讲座!”
正是在这样的午后闲聊里,她第一次从玛格丽特口里听说了波伏娃和她的《第二性》。
“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的。”她念出书里的句子。俞琬摩挲着书页,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去的人生似乎一直被困在某种既定的框架里。
在上海和柏林,她是温婉的女儿、得体的淑女;在华沙,她是被他们凝视着的“上校的异国情人”;而在这里,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以仅仅是自己,一个可以思考、可以争论、可以选择的女人。
*波伏娃是上世纪初法国最有名的女作家之一
0127 忙碌
起初,圣马丁街的居民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东方女医生抱着怀疑态度。她太年轻,太漂亮,那双圆圆的眼睛总含着笑,怎么看怎么都不靠谱。
可深夜里孩子突发高烧,吃坏了肚子,晚餐时被刀划伤手指,整条街也只有那盏鹅黄色的诊所灯还亮着。人们不得不硬着头皮敲开那扇门。
慢慢的,他们发现,这位年轻的医生医术却并不“年轻”,她温柔且认真,在处理划伤和烫伤这些外伤时尤其有天赋,娴熟得如同上过很多次手术台一样。
候诊椅上出现了更多的常客:老教授来治疗关节痛,企业主来咨询老胃病,就连这个街区出名刻薄的那位银行家夫人,也开始定期来这里治她的偏头痛。
“医生!医生!”
小诊所的门啪一下被推开,律师家的小路易举着流着血的手冲进来:“疼!切到手指了…”
清洗伤口的酒精触到皮肉时,男孩倒吸一口凉气,她放轻了手,习惯性地帮他吹吹:“上周是雅克,前天是亨利,你们这些小孩子,为什么总跟自己的手指过不去?”
男孩红着脸嘟囔:“还不是因为您缝得比医院好……只是明天不能和玛丽亚表演四手联弹了。”
俞琬在缝合的手颤了一下,那一刻,她想起华沙官邸阁楼上的那架钢琴,还有放在琴键上的两双手。
起初对她“敬而远之”的邻居们,现在路过诊所时总会热情地和她打招呼,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东方女孩曾在柏林学医。
所以街上如果来了不会或不愿讲法语的德国人,或者带卐字袖章的纳粹军警,她也会被他们一起推出去当翻译。
自然而然,诊所里也零星会出现几个住在附近的日耳曼军人。
当然,女孩从没和任何人提过她也曾去过华沙。
而在邻居们正奇怪这座几乎全年无休的诊所为何关了一个星期,文医生也随之消失了一星期后,它突然开门了。第一个拜访的人是她现在名义上的叔叔温兆祥。
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孩能有亲人照应,是再好不过了。
有着一双矍铄鹰眼的男人在收到电话后立刻赶了过来,事实上在俞琬失联后的这几天,巴黎站的每个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那晚她没按时回诊所他们就知道计划有变,第二天温兆祥亲自去了趟旺多姆广场,只看见酒店门口多了一大圈盖世太保和警察,再和侍者一打听,才知道那日本中将已经死了。
接下来几天就像钝刀割肉,女孩还是没有任何音讯,她到底有没有拿到情报,她是还在藏匿还是已被逮捕,若被捕,能否经得住盖世太保的审讯?会不会导致整个情报站的暴露?
最坏的可能她在行动中已经牺牲,这全是未知数。
这位巴黎站站长第一次对自己的决策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