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年龄都应该欣赏的美,她却认为小孩子玩玩也就算了,可是春燕这么大了,还在玩这些花花草草。“他娘也正为芳官之气未平,又恨春燕不遂他的心,便上来打耳刮子,骂道:‘小娼妇,你能上来了几年?’”姨妈还是拿拐杖敲一敲,现在是啪地一巴掌;刚才是小蹄子,现在是小娼妇。亲情一旦变成权力,那侮辱就是加倍的。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碰到很多这种情况,因为整个社会都没有教育大家,每个青春的生命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生养他,但无权侮辱他。恐怕一直到今天,《红楼梦》的这些部分在我们的社会中还有启发意义,因为我们还面临很多类似的问题。
“你也跟着那轻薄浪小妇学”,注意“轻薄浪小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文化里女性侮辱女性的字眼都是和性有关,这是值得反省跟检讨的。妈妈骂自己的女儿都用“娼妇”和“浪”的字眼。“怎么就管不得你了?干的我管不得,你是我肚里掉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既是这样,你们这起蹄子到的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该死在那里伺侯,又跑出来浪汉子么?”我们也要谅解她心里的那个苦,这个苦意味着一个社会里如果没有合理的理性,代跟代之间就会有这么严重的侮辱。一面“又抓起柳条子来,直送到他脸上,问道:‘这叫作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屁!’”好惨,那么美的一个花篮子,现在被她说成“你娘的屁”,我觉得作者这里面有一个更大的悲悯,这个悲悯不止是同情春燕,更大的同情是对春燕的妈妈,把所有的美看成是最肮脏的东西才是生命里的最大悲哀。
有没有发现这句话刚好骂的就是莺儿,因为这个篮子是莺儿编的,莺儿忙说:“那是我们编的,你老别指桑骂槐。”什么叫编你娘的屁,屁怎么编也不晓得。我觉得很好笑,她怎么会把这么值得赞美的东西用这样的语言去糟蹋。“那婆子深妒袭人、晴雯一干人,凡房中大些的丫头都比他们有些权势,凡见了这一干人,心中又畏又让,未免又气又恨,亦且迁怒于众,复又看了藕官,又是他令姊的冤家,四处凑成一股怒气。”我觉得作者在这里有很大的同情,人一旦有冤气,有一天一定会报复,如果你真的关心那个美,就不能只看到美,还要帮那些糟蹋美的人把冤气化解掉,不然这个社会根本不可能让美维持长久。这个婆子四股冤气结到一起,是一定要爆发的。作者如果一路写这些婆子有多坏也就罢了,可是他要写的是她们心中是有恨的,为什么有些地方她没有资格去?为什么有些人对她这么颐指气使?
“那春燕啼哭着往怡红院去了。他娘又恐问他为何哭,怕他又说出打他,自己又要受晴雯等之气,不免着急起来,又忙喊道:‘你回来!我告诉你再去。’春燕那里肯回来?急的他娘跑了去又拉他。他回头看见,便也往前飞跑。他娘只顾赶他,不防脚下被苔滑倒,引的莺儿三个人反都笑了。”这里作者用幽默的、滑稽的方法把春燕妈妈变成了一个丑角,注意这个丑角不是侮辱,只是让你看到生命的可悲、可叹。莺儿生气了,就把花篮都丢到河中,回房去了。“这里把个婆子心疼的只念佛,又骂:‘促狭小蹄子!糟蹋了花儿,雷也是要打的。’自己且掐花儿往各房送去不提。”
“却说春燕一直跑入院中,顶头遇见袭人往黛玉处去问安。春燕便一把抱住袭人说:‘姑娘救我!我娘又打我呢。’袭人见他娘来了,不免生气,便说道:‘三日两头儿打了干的打亲的,还是卖弄你女儿多,还是认真不知王法?’”我后来想,以前很多妈妈生好多小孩,是不是就为了打他们?“这婆子虽来了几日,见袭人不言不语是好性子,便说道:‘姑娘,你不知道,别管我们闲事!都是你们纵的,这会还管什么?’说着,便又赶着打。袭人气的转身进来,见麝月正在海棠下晾手巾,听得如此喊闹,便说:‘姐姐别管,看他怎样。’一面使眼色与春燕,春燕会意,便直奔了宝玉去。”她要害这个老婆子了,使眼色让春燕躲到宝玉的背后,因为宝玉是护花使者,疼惜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美。“众人都笑说:‘这可是没有的事都闹出来了。’麝月向婆子道:‘你再略煞一煞气儿,难道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