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好了我再喝,她大概也不太敢。可是宝玉从小就是如此。“芳官只当是玩话儿,只是笑看着袭人等。袭人道:‘你就尝一口何妨。’晴雯笑道:‘你瞧我尝。’说着便喝了一口。芳官见如此,自己也便尝了一口,说:‘好了。’递与宝玉。”这个汤本来也就是一小碗,晴雯喝了一口,芳官又喝了一口,大概就剩一点点了,可是基本上宝玉的快乐也在这里。所有生活里美好的东西,他都想跟这些人一起分享。

“宝玉喝了半碗,吃了几片笋,又吃了半碗粥就罢了。众人捧收出去了。小丫头子又捧了沐盆,盥漱已毕,袭人等出去吃饭。”绕了半天,藕官烧纸钱的事还是个谜,因为一直有人在旁边。宝玉没有机会问芳官。终于袭人她们都要去吃饭了,他就递了一个眼色给芳官,芳官本来就聪明,又学了几年的戏,何事不知,就说我头疼,你们先去吃吧!袭人也关心她,就说你既然不吃饭,就在屋子里陪宝玉,这个稀饭给你留着,等会儿饿了再吃。说着,大家都走了。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们的青春心事才开始说出来了。“宝玉便将方才从火光发起,如何见了藕官,又如何谎言护庇,又如何‘藕官叫我问你’,从头至尾,细细的告诉他一遍,又问:‘他祭的果系何人?’芳官听了,满面含笑,又叹一口气,说道:‘这事说来可笑,可叹!’”我想她是觉得讲不清楚,很难解释两个人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两个女孩子像情人一样在一起,感觉又可贵又可笑,这两个人怎么会假戏真做?在舞台上演一对爱人,在生活中就变成了真的爱人。

“宝玉听了,忙问:‘他到底祭的是谁?’芳官笑道:‘他祭的是死了的菂官。’宝玉道:‘这是友谊,也是应当的。’”就是两人一起长大,朋友一场,那菂官死了,祭奠一下也是应当的。芳官就笑着说:“他那里是友谊?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我们完全可以了解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这个年龄本来性别不确定;另一个是因为在舞台上扮演的角色会变成真实的自己。过去戏班子里这种事情非常多,《霸王别姬》的电影讲的也是类似的故事。

芳官就解释说:“虽说是假的,每日演那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居,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后来补了蕊官。”这一段讲得很有趣,小孩子虽然小,但她们也在学大人的伦理。菂官死了,藕官又补了一个蕊官,她对蕊官也很好。所以刚才藕官才会跟宝玉说,这个事芳官知道,蕊官也知道。她爱蕊官,对她并不隐瞒前情,觉得自己只要不念那个旧情就好了。

我们读到这里,也会觉得又可笑又可叹。“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他说道:‘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死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但只是不把死的丢开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礼,死者反不安了。’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好笑?”其实曹雪芹非常有现代感,他并没有固守古代的贞操观念,反而用了非常现代的方式解释这件事,觉得人的情缘本来就是一段一段的,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有了新的情缘,只要还念旧情,就是情深义重了。

“宝玉听说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说:‘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因又拉芳官嘱道:‘既如此说,我也有一句话嘱咐他,我若亲身对面与他讲未免不便,须得你告诉他。’”这也是宝玉了不起,他觉得知道了别人的隐私,有点不好意思,就求芳官替他传个话:以后不要拘泥这些礼节,烧纸钱都是后人的异端,并不是孔子的遗训。“以后逢时按节,只备一个炉,到日随便焚香,一心虔诚,就可感格了。愚人原不知,无论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样来的。殊不知只以‘诚信’二字为主。”宝玉在祭奠金钏儿时就只用了一个香炉,作者很讨厌民间祭祀程序的繁琐,什么五子哭墓,那些唢呐、喇叭的吵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