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女孩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贾母就不耐烦了,“忙道:‘怪道叫作《凤求鸾》。不用说,我已猜着了,自然是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了。’女先儿笑道:‘原来老祖宗听过这一回书。’众人都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过!便没听过,猜也猜着了。’”
接着贾母就发表了一段她对于中国戏剧很有趣的评论。过去因为礼教很严,像贾珍回到家里,他的儿媳妇都是要回避的,可就是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西厢记》里也好、《牡丹亭》里也罢,都是佳人爱上才子。贾母觉得戏里把这些女孩儿说得太坏,以当时的贵族对女孩子的训练,根本不敢这个样子。“贾母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了,父母也忘了,羞耻也没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这八个字是很严重的批评。
贾母这种大户人家出身的贵族女性,认为这些书绝对是在乱讲,真正大户人家的女孩子是根本碰不到什么男人的。就像林黛玉长到十几岁,她见过的男人大概不会超过五个。在社会禁忌严重的时代,才子佳人的故事恰恰能给人一种心灵的补偿,日本的文学评论家厨川白村说过:“文学艺术是苦闷的象征。”以前的人那么爱听《牡丹亭》、爱看《西厢记》,就是因为在真实世界不可能,只好在幻想的世界里完成。
贾母对此很不以为然:“那一点儿是佳人?就是满腹的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难道那王法就看他是才子,不入贼情一案了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贾母的评论很有意思,让我们看到了艺术的极端表现手法,艺术作品表现的常常是现实里没有的事儿。但如果做另外一个文学评论,我完全可以说,正因为不是真实的,它才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人们的幻想,艺术很多时候表现的就是人们的心理诉求之实。古代的青年男女完全没有婚恋的自由,这些故事的流传,满足了大家心理上的需求。
我想有时候我们还可以从社会史的角度去分析。比如当年台湾流行的琼瑶小说,其中就有女性对爱情自由的一种渴望,《窗外》发表在台湾礼教非常严的时代,一个女学生爱上他的男老师,那绝对是当时社会的禁忌。等到了七十年代,台湾经济起飞以后,在大家都非常渴望流浪的时候,就会有三毛这样的作家出来。从社会史的角度可以对文学艺术发展的规则进行探讨,它的结论跟贾母是不一样的。
贾母接着批评说:“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的小姐,都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便自告老还家,自然这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环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环?你们白想想,那些都是管什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语?”有没有感觉贾母是在讲很流行的一个戏《西厢记》,《西厢记》里崔莺莺身边就只有红娘一个丫头,她就觉得这根本不合理。以她自己的出身来讲,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只带一个丫头出过门,什么时候都是一大堆丫头跟在身边,哪里能有跟那些男人写诗、传信的机会。
“众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贾母笑道:‘这有个原故:编这样书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编了来污秽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就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比说,也没有那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家子。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连丫头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姊妹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叫歇了。’”
这其中有贾母的教育观,她觉得自己老了,才子佳人的故事听听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