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园是一个自由的天地。
在《红楼梦》之前,有一个重要的戏曲文学是《牡丹亭》,其中两出戏叫作“游园”、“惊梦”。讲的是一个女孩子,被爸爸逼着去读书,她觉得很无聊。她知道外面春天来了,她家有一个大花园,那里百花盛放,而她才十六岁,像一朵花在开,她很想去游园。舞台上游园那一段戏就带出她的少女情怀来,她在那边做梦,梦到一个男孩子来找她。我们看到中国古典文学关于少男少女的情爱故事都发生在园林,不是在正厅。因为正厅里面全部是祖宗牌位,你不敢想这种私密的事情。要幽会就在园林,也就是后花园。
西方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其实有两个“我”,一个是跟别人接触的公开的“我”,还有一个是自己活动空间里那个私密的“我”,这两个“我”合起来才是一个真正的“我”。外面这个“我”很大部分是为了适应人与人的来往,不能完全说他是一个假的“我”,修饰过的部分会比较多;另外一个压抑下去的“我”,在私密的空间里,在贾宝玉的园林世界里的那个“我”,是一个比较真实的“我”。贾宝玉在园林当中就像一个调皮的小男孩,老是跟姐妹们打打闹闹,可是他一出来看到爸爸时,立刻两手垂下来,准备挨骂。这里可以看到贾宝玉的两个世界,或者说所有《红楼梦》的人物都有两个“我”。作者在第一回跟第二回用了甄士隐的“甄”和贾雨村的“贾”这两个姓,已经在讲“真我”和“假我”这件事情了。
贾雨村遇到冷子兴之后,冷子兴冷眼旁观,察觉到贾雨村想做官,他就说,这么好的机会你都没有把握住。什么机会?贾雨村当时是林黛玉的家教。贾雨村不知道,林黛玉的妈妈贾敏是荣国府贾母的女儿。对于他,这条线是绝好的机会,他可以攀附,重新做官。
贾雨村第二次做官做得非常成功,因为他已经懂得为官之道。做官不只是冠冕堂皇为人民服务这种东西,而是要懂得官官相护的。第三回、第四回里都出现了护官符,对于官场上的人,哪一家的女儿嫁到哪一家,哪一家的儿子娶了哪一家的女儿,这种世家文化的牵连是有一张表格的。做官的人没有这张表,你就不要想做稳官,因为很可能判一个案子刚好得罪了哪个家族,你就完了。贾雨村明白自己为什么第一次做官没有成功,因为他那时很正直,该处罚就处罚;该褒扬就褒扬,结果被参革了。小说此处点出世家文化的重点。
第三回一开始讲到,有人叫贾雨村,贾雨村回头看,发现是当年同僚一案参革的张如圭。贾雨村在等着重新做官,张如圭也一样。《红楼梦》里所有的名字都有隐喻,虽然张如圭只出现这一次,可还是有隐喻的,就是“如鬼”。作者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人,他们永远是攀附的,在那儿等官做的,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圭”这个字其实是古代做官的人手上拿的玉,在这里用了其谐音“鬼”。
张如圭跟贾雨村报告说,他被参革以后在家赋闲,打听到皇帝下令,说可以重新起用以前被革职的人,他就四下里找门路。他向贾雨村道喜,现在我们都有机会重新做官了。“冷子兴听得此言,便忙献计,令雨村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林如海是林黛玉的爸爸、贾政的妹夫。贾雨村第一次做官竟然不知道这种关系。冷子兴笑他,你连这种关系都不知道,怎么做官呢?冷子兴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他们这种人是最懂得家族之间的关系的。他对贾雨村说,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赶快利用,托这女孩儿爸爸林如海给贾政写一封信,马上就能重新做官了。
贾雨村照办了。“雨村领其意,作别回去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邸报是一种文书,内容主要是国家最近的朝政消息。贾雨村在邸报上看到果然如张如圭所讲的一样,他第二天就去见林如海。
林如海跟他说:“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
“贱荆”指太太,女人劳动时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