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个反应被生动地描绘出来。“只见亲家只是笑,不答言。刘姥姥笑道:‘你好没见世面,见这园子里的花好,你就没死活戴了一头。’”大家还记不记得上一回,王熙凤要打扮刘姥姥,故意把花插了她一头?她现在就在自我解嘲。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发现,不知道是自己,才有机会嘲笑和批评;如果知道是自己,大概就不会嘲笑和批评了。
“只见他亲家只是笑,不答言”,刘姥姥忽然想起:“常听见大富贵人家有一种穿衣镜,这别是我在镜子里头罢。”这种感觉我们现在很难想象,因为我们常常在镜子里看自己;古时候那种大的穿衣镜本来就少,刘姥姥更是从没见过这种镜子,所以她完全无从判断。“想毕用手一摸,再细一看,可不是,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将这镜子嵌在中间。”心里便想:“这已经拦住,如何走出去呢?”一面想,一面用手去摸。“这镜子原是西洋机括,可以开合。”就是说这个镜子有一个弹性的机关。“不意刘姥姥乱摸之间,其力巧合,便撞开消息,掩过镜子,露出门来。刘姥姥又惊又喜,便迈步出去。”外间是宝玉的书房,镜子后面是宝玉的卧房。所以相对于书房是出去,而相对于卧房就是进去。
妙玉的门是打不开的,宝玉的门是可以打开的;客人一走妙玉立刻就把门关上,宝玉的门你随便一碰就开了,而且是刘姥姥碰开的,所以你看作者一直在隐喻。刘姥姥迈步出去,“忽见有一副最精致的床帐。他此时又带了七八分醉,又走乏了,便一屁股坐在床上”,“一屁股”这个词用得极好,你会觉得那个粗鲁,刚好在调侃眼前的精致。但如果你的心灵之门打开了,平常认为被糟蹋、被侮辱、被亵渎的部分,大概也会觉得无所谓了。“只说歇歇,不承望身不由己,便前仰后合的,矇眬着眼,一歪身就睡熟在床上。”喝醉了酒,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一倒身就睡着了。
“外面众人等他不见,板儿见没了他姥姥,急的哭了。众人都笑道:‘别是掉在茅厕坑里了?快叫人去瞧瞧。’因命两个婆子去找,婆子去了,回来说没有。众人各处搜寻不见。”这里很好玩,就是她们怎么找都不会找到怡红院去,因为没有人敢进那个地方。“袭人度其道路:‘定是他醉了,迷了路,顺着这一条路往我们后院子里去了。’”袭人就很聪明,猜想她一定是走迷了,然后顺着路,往怡红院去了,于是赶紧回去看。“进了怡红院便叫人,谁知那几个看屋子的小丫头偷空玩去了”,都不在家。这显然给了刘姥姥进去的机会。所有这些巧合,大概也就是一个因果吧。
“袭人一直进了房门,转过集锦槅子”,就是那个摆放“琴剑瓶炉”的架子,“就听的鼾声如雷。忙进来,只闻得酒屁臭气满屋”。小时候看到这一段觉得宝玉的房间好惨,怎么会被糟蹋到这样子。现在越看越开心,觉得好像宝玉的房间一定要这样被折腾一次,他才有生命力。其实我觉得这里有作者惊人的一种安排,真正值得反省跟思考的部分,可能都隐藏在这里。
再一看,“只见刘姥姥扎手舞脚的仰卧在床上”,那个睡觉的姿态也形容得很有趣。袭人慌忙走上前来将她推醒。刘姥姥从梦中惊醒,睁眼看见袭人,连忙爬起来说:“姑娘,我失错了!”你能体会那种感受吗?她做了大错事,非常自责,连忙看有没有弄脏床。幸好“并没弄脏了床”。“脏”这个字又出现了,或许在她看来,吐得满床都是才叫脏。她不知道,她只是用了一下妙玉的杯子,已经被人家嫌脏。“一面说,一面用手去掸。”
袭人怕惊动了别人,被宝玉知道,“忙将当地大鼎内,贮了三四把百合香,仍旧盖上顶”。宝玉房间总是点着香,永远有香味。又悄悄地笑着说:“不相干,有我呢。你只说是你醉了,在外头山子石上打了个盹儿。你随我出来。”
你可以看到袭人也是好心肠的人,没有把事情闹出来。所有这些都在对比妙玉为什么那么苦,事情其实是可以这样处理的。“刘姥姥满口答应,跟了袭人,出至小丫头们房中,命他坐了;又与他两碗茶吃,刘姥姥方觉得酒醒了”,然后问袭人:“这是那位小姐的绣房,这样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