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去了她家,袭人就骗他说她要嫁人,宝玉吓坏了,因为他根本离不开袭人。现在王夫人终于决定让袭人做他的妾了,宝玉当然很高兴。只要跟袭人在一起,宝玉就会像个小弟弟一样撒娇。他就说:“从今以后,我可看谁敢来叫你去?”袭人听了,便故意逗他,冷笑道:“你倒别这么说。从此以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连你也不必告诉,只回了太太就走。”宝玉笑着说:“就便算我不好,你回了太太竟去了,叫别人听见说我不好,你也没意思。”

袭人笑道:“有什么没意思,难道作了强盗贼,我也跟着罢。”过去女性的道德标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袭人说我现在算你的人了,可是我如果跟了一个强盗、一个贼,难道也跟到底吗?意思是说你还是要学好,上进才行。袭人继续说:“再不然,还有一个一死呢。人活百岁,横竖要死,这一口气不在,听不见看不见就罢了。”

“宝玉听见这话,便忙捂他的嘴,说道:‘罢,罢,罢,不用说这些话了。’袭人深知宝玉性情古怪,听见奉承吉利话又厌虚而不实,听了这些尽情实话又生悲感,便悔自己说冒撞了。”宝玉的个性里始终存在着两难与矛盾,别人讲繁华,他觉得是假的;别人讲死亡,他又觉得痛苦。话一出口,袭人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应该说“死”。所以“连忙笑着用话截开,只拣那宝玉素喜谈者问之。先问他春风秋月,再谈及粉淡脂莹,然后谈到女儿如何好,又谈到女儿死,袭人忙掩住口”。有时候人很奇怪,明知道那是禁忌,却有意无意地很容易去碰那个禁忌。就像过年时妈妈嘱咐不许说死,可是那一天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般地一不留心就会讲到死。袭人讲着讲着,又讲到死,就赶快掩住口。宝玉是最不喜欢谈死亡的,可是这一次是一个特例,他忽然跟袭人谈起了死亡。

“宝玉谈至浓快时,见他不说了,便笑道:‘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宝玉认为,死亡是人生必须完成自己的一个过程,所以他很反对儒家所谓的“文死谏、武死战”。按儒家传统的标准,武官最好的死法就是为战争而死,文官最好的死法就是拼死进谏皇帝。宝玉提出了非常颠覆传统的看法,他觉得这是男人为自己定出来的一个伦理,只不过把死亡作为沽名钓誉的工具而已。

他说:“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拼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拼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他认为传统的“文武之死”都不是最好的死法。这样的死,从逻辑上来推论,还是不死的好,因为武官不死就没有战争,文官不死就没有昏君。就像我们那么渴望诞生岳飞、文天祥这样的英雄,可是这样的人出现只能说明这是个糟糕的时代。如果一个社会一直推崇这一类人,就说明这个社会在不断制造这样的环境。有昏君才有“文死谏”,有战争才有“武死战”。

传统儒家一直回避死亡的议题,而老庄哲学对死亡的讨论则比较多。我们的文化里缺乏一种对死亡的认知,我们中国人的葬礼很少有反省、安静的成分,是因为我们很少碰触死亡。这一段作者并没有用多大篇幅,可它是传统文化里少有的关于死亡的讨论。

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最伟大的典范一直都是岳飞、文天祥、林觉民、秋瑾这样的人,大家都认定只有这样的死亡才是最高的典范。没有机会这样死,就会觉得自己很窝囊。可是在整个的教育体系中,很少有人去探讨这样的问题:如果在人的成长教育里只有这一种典范,人到底怎么才能去完成或者实现自己?

袭人道:“忠臣良将,出于不得已他才死。”袭人大概看了很多这方面的戏,里面大多是这种忠臣良将。宝玉说:“那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他自己无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那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窝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聒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即时拼命,难道也是不得已!”对于“文死谏,武死战”这两种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