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里手最巧的。“络子”类似今天的中国结,古代的贵族身上一定要佩玉和扇子。扇子的套是用丝线编出来的,非常精巧。台北的“故宫博物院”一般不太看得起这种民间工艺,在国外博物馆里,我见过一个葱绿色的细线打出来的透空的络子里,放了一把鸡翅木的扇子,合在一起非常漂亮。每当看到这些,你会觉得这样做贵族还比较有意思,至少还可以玩出一些美的东西来,如果只富贵而不美,就只能叫财大气粗。

三十五回一方面是讲烹调美学,另一方面是讲色彩美学。今天大学里讲的色彩学,诸如什么叫冷色,什么叫暖色,冷色跟暖色怎么互补等等,是纯西方的,因为大概在1666年,牛顿发现了橙红黄绿蓝靛紫的光谱。大家知道颜色是因为光线在某个物质上产生的波长在我们的视网膜上造成的效果,这种光学最科学的解释叫色彩学。可是东方的色彩学,没有保存在任何一个美术系教授的身上,却保存在了一个丫头身上,黄金莺说的什么颜色要用什么颜色去压,完全是在讲色彩学。因为她在选线的时候,视觉是非常精准的。

以前母亲她们绣花的时候,对颜色是特别讲究的,一片叶子大概要选出十几种的绿色去绣,从叶子的叶脉、叶梗,一直到边缘,还有叶子翻过来的颜色,需要的是不同的绿。我们今天绿色可能只有一种,蓝色也一样,视觉变得非常粗糙。事实上蓝色跟绿色一样,也可以分很多种,比如大家看到高雄天空的那种蓝的变化是非常多的。如果你曾在视觉上细致地观察过这个东西,就会知道它的色彩不是单一性的。所以我一直觉得《红楼梦》传播的贵族文化,绝对不只是有钱没钱的问题,而是指他们的生活有一种品位,这个品位很可能在我们不注意时大量流失。

《红楼梦》这一回里的两个丫头,一个喂宝玉喝汤,一个帮宝玉打络子,她们在今天绝对可以受聘去做美学专家,她们懂味觉和视觉美学。我一直在想,我们到底该怎么去推广“美”?其实“美”是靠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来完成的。做出那碗汤的人并不是贵族,而是那些用人,它需要味觉上的真正敏感和精致;打出这个络子的也不是贵族,而是莺儿这个丫头,所以真正热爱生活、把“美”最后完成的人,是生活在底层的这些民众。

这回一直是我非常喜欢的,还因为它里面隐藏了让我惊心动魄的一段,是关于林黛玉的。

这一段如果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念下去,也能感觉到阅读产生的力量。“话说宝钗分明听见林黛玉刻薄他,因记挂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径去了。”黛玉确实有点带着醋意在刻薄宝钗,因为宝钗也在哭,黛玉不知道她不是为宝玉哭,而是因为哥哥。

“这里林黛玉还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看,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怡红院内去过之后”,真正的爱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生病了,你站在医院的门口,看着一批一批人进去探病而不愿意进去的时候,就能体会黛玉此刻的心情。“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如何他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花胡哨”就是说像花蝴蝶一样转一圈儿就走,这里其实是在对比黛玉虽没进去,却是真心爱宝玉的;凤姐每天跑几次,却不见得是真心。因为她知道贾母和王夫人疼宝玉,所以要做给她们看。这里“爱”是被非常小心地写出来的,有一种爱是深到只有关心,不想让对方知道的。黛玉的爱是深层的,而凤姐的爱是表面的。作者并没批评凤姐,只是通过黛玉的眼睛打量着这一切。黛玉太了解人性了,她当然了解聪明伶俐的凤姐这么爱热闹,这么有人缘,是因为她平常习惯做表面功夫。

林黛玉“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定睛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环、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这是一段对比,让我们联想到杜甫写李白的句子:“冠盖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