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用人,讲主人的是非,弄不好会被置于死地。大家记不记得,她之前明明听焙茗讲过,可她却说:“为二爷霸占着戏子,人家来和老爷要,为这个打的。”袭人故意把话题转了,因为这事牵扯到金钏儿的死。“王夫人摇头说道:‘也为这个,还有别的原故。’”这个大家族人多嘴杂,显然已经有很多人在告密了,可是袭人的成功在于,她始终守口如瓶,知道一旦不小心就会惹出大祸。
“袭人道:‘别的原故实在不知道了。我今儿大胆在太太跟前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忙又掩住。”下面她就要提建议了,但作为丫头她一定要先说,本来我是没有身份说这种话的,今天放肆了,为了疼爱宝玉,我必须提个建议……“王夫人道:‘你只管说。’袭人笑道:‘太太别生气,我就说了。’王夫人道:‘我有什么生气的,你只管说来。’袭人道:‘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做出什么事来呢?’”这是丫头绝对不该讲的话,因为你在议论主人,可她还是觉得应该让王夫人知道,对儿子疼归疼,不能不管教。王夫人觉得她话里有话,肯定要继续追问。王夫人一向有个偏见,觉得所有丫头都是狐狸精,如今,“一闻此言,便合掌念声‘阿弥陀佛’”,意思是谢天谢地,宝玉身边总算有了个明理的丫头。“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注意,一个夫人管一个丫头叫“我的儿”,一下子就把关系拉近了,“亏了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一样”。通常做妈妈的会觉得儿子身边的女人,都把他往坏里带。可在这里袭人得到了王夫人的信任,做妈妈的把儿子交代给一个女性,一定是觉得这个女人跟自己一样。袭人在这件事情之后,要做宝玉偏房的身份已经很清楚了。
王夫人说:“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样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通共剩了他一个,他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若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那时上下不安,岂不坏了,所以就纵坏他。”这个做母亲的就说,我不是故意要宠他的,只是在这种客观环境下没有办法管。“我常常苦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这就是做母亲的委屈了,宝玉大概见妈妈哭了,就改一改,过两天就忘了,结果被老爸狠揍了一顿。王夫人说:“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由不得滚下泪来。
这就是三十三回里已经谈过的传统女性所追求的安全感,她们会在爱儿子、疼儿子的情感中加上对自己的悲悯,王夫人先说到年龄,又说到第一个儿子的死,最后还是落在“我将来要依靠谁”上面。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陪着落泪”,然后又说:“二爷是太太养的,岂不心疼。便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袭人解释说,作为他身边的一个丫头,我整天都在劝他,只是劝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其实不见得是那些人亲近他,宝玉也确实喜欢亲近那些人。我一直觉得《红楼梦》里有个非常难解释的东西,宝玉在他青少年时期是反叛以他父亲为代表的官场和知识分子的,为了对抗这一切,结果就跑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了,那个世界是戏子的世界、玩世不恭的世界。如果从现在教育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贾政自己应该有一个反省,为什么他所示范出来的那个世界,会让孩子这么痛恨和厌恶。
“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心疑,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这个话讲得非常严重,袭人有很多话要跟王夫人讲,可是她一直不敢开口,一个丫头去评判主人的是非风险很大,如果王夫人不能了解她的真正用意,她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你说她稳重也好,老练也好,她真是贾府的丫头中最有城府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