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竟然这么细心,十四岁左右的男孩子很少会这么周到的。宝钗的心也很细,马上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阻止袭人继续说下去,心想:“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欢喜了,也不能吃这样亏。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妹妹当然最了解自己的哥哥,她觉得这事有可能是她哥哥干的,薛蟠一向放纵无度,乱追朋友,毫无防范。“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更利害了。”大家可能已经忘了秦钟,他是宝玉的第一个男朋友。当年薛蟠看到秦钟跟香怜、玉爱在一起,曾经大闹过,这些事情宝钗全知道。所以她就打算回去跟妈妈说一说,趁机教训教训哥哥。

“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注意一下,宝钗完全是从礼教的角度在讲这件事情,在她的世界里,伦理界限划得非常清楚。她的意思是,你是公子,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跟戏子混在一起?还有去逗那些丫头,也是有辱身份的事。有趣的是,这些东西黛玉的世界没有,黛玉从来不觉得人和人之间有这种界限,可是在宝钗那里就很清楚。大家如果读得太快,会弄不清楚“那些人”是指什么人。她说:“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了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宝钗总是会理性地去分析、判断问题,她觉得哥哥不是存心挑拨是非的人,可能只是大嘴巴,讲话粗粗剌剌的,对什么事都不上心。“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你何曾见过我那哥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宝钗似乎也有点委屈,这么细心周到的一个女孩子,偏偏遇到这么个乱七八糟,呆得不得了的哥哥。

“袭人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造次”是指一个做丫头的去评判主子,在伦理上是不合适的。“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看到宝钗讲话这么堂堂正正,既不隐瞒什么,又非常得体,“更觉羞愧无言”。“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自己疑心,更觉比先畅快了。”其实宝玉最需要的是心灵上的快乐,肉体怎么痛他都不太在乎,刚才还在欣赏宝钗疼他娇羞的样子,现在又听到宝钗讲话这么堂堂正正,便更开心了。

“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身说道:‘明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来的药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宝钗从拿着药进门一直到走,全是礼节性的探视。有时候我们去看病人,会忘了病人躺在那里累得要死,甚至呆在那里把别人家送来的东西全都吃光,可是宝钗是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走的。这一段完全可以抽出来作为探病礼节的示范。等一下黛玉来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宝玉和宝钗之间是有些隔阂的,宝玉可以欣赏宝钗,但他们之间并没有很亲的那种感觉。

宝钗“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姑娘倒费心了。改日宝二爷好了,亲自来谢。’”注意,宝钗是小姐,从伦理上讲要谢的话也得少爷亲自去,袭人只是个丫头,没有这个资格。这些都是《红楼梦》里值得注意的小细节。“宝钗回头笑道:‘有什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说着,一面去了。”宝钗是第一个病房的访客。

“袭人抽身回来,心内着实感激宝钗。进来见宝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太痛了睡不安稳。“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栉沐。”“栉”是梳头发,“沐”是洗澡,作者一直在通过一些细节交代时间背景,此时正是夏天,所以要用袷纱被,要栉沐。“宝玉默默的躺在床上,无奈臀上作痛”,作者细腻到连写痛都有差别。刚开始的时候说下半截疼得不得了,可是现在他的描写是,痛得“如针挑刀挖一般,更又热如火炙”,大概伤处已经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