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点点小破事发愁,可是贾芸却连晚饭都没吃上就被舅妈赶了出来,作者明显是在做对比。这种大胆的写实主义让你看到人世间一些卑微者生存的困难,看到他们常常被侮辱的那种痛苦的感觉,这是《红楼梦》最悲悯的部分。

第二十四回里还写到一个卑微的丫头,叫小红,从开场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有这个丫头,宝玉身边丫鬟一大堆,宝玉要喝茶、洗脸都是袭人、麝月、晴雯这些大丫头在伺候他。有一天,很凑巧所有的丫头都不在,宝玉想喝茶,小红出现了。这个小红并不是偶然撞见宝玉的,她一直在等机会。宝玉就问:你是我屋里的丫头吗?我怎么没见过你?结果小红就冷笑说,你不认得的也不止我一个啊。这句看似不经意讲出来的话,其实有很多的辛酸。大家想想,如果你身边有一群人,你与其中的一个人相处了几年,你却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对那个人来说是多大的委屈。结果小红帮宝玉倒了茶,刚好秋纹跟碧痕回来了,就狠狠地骂了她,大家觉得她是故意要接近主人。这种卑微者在《红楼梦》里如果不细看常常会错过。

二十三回我们看到了宝玉在花下读禁书的青春的美,读二十四回时,常常会对这些卑微的边缘人漫不经心。可是《红楼梦》二十四回、二十五回基本上是在传达卑微者的痛苦和委屈,这里面包括了贾芸、小红,还有贾环。这些委屈和痛苦如果不能得到抚慰,有一天他们会反扑和报复。二十四回提醒我们,《红楼梦》不只是唯美文学、浪漫文学,它还有非常写实的部分。

上回说到林黛玉坐在那边听戏,听到有点发呆,正在独自缠绵的时候,“忽有人从背后击了他一掌,说道:‘你作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林黛玉倒唬了一跳,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香菱。林黛玉道:‘你这个傻丫头,唬我这么一跳好的。你这会子打那里来?’香菱嘻嘻的笑道:‘我来寻我们姑娘的。总找他不着。你们紫鹃也找你呢,说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给你的。走罢,回家去坐着。’”一面说,一面拉着黛玉的手回潇湘馆来了。果然凤姐送了两小瓶上用的新茶,是暹罗国进贡给皇帝的贡品。林黛玉跟香菱坐了,她们之间没有什么正事,不过说说女红的这个花绣得好,那个刺得精什么的,又下了一回棋,看了两句书,香菱就走了。

宝玉被袭人找回去换衣服。回房一看,贾母的丫头鸳鸯正“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大概当时女孩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刺绣,没事儿就喜欢品鉴别人针线的好坏。鸳鸯看到宝玉就说:“你往那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宝玉穿衣吃饭都要有人伺候照料,就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

可就这么一点工夫,他就又不安分了。他回头看那“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民间的颜色就是这么桃红柳绿,对比强烈,很像现在的野兽派。腰上“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宝玉从侧面看去,忽然觉得她好漂亮!“便把脸凑在脖颈,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宝玉的这些动作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对丫头就跟对自己的妈妈、姐姐那样。十三岁的人,你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小孩还是大人。有些丫头就觉得他这样很讨厌,明明是一个大人了,你干吗还这样摸人家脖子?宝玉的年龄是非常尴尬的年龄,如果他才十岁你根本不会太在意,就是个小孩子嘛!可如果他十四五岁,你会觉得不行,因为已经是发育长大的男孩了。可是他半大不小的,让大家对他既有防范,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鸳鸯是个比较正经的丫头,就觉得你干吗在我身上又摸又闻的?宝玉感觉鸳鸯皮肤的白腻不在袭人之下,就“猴上身去”,“猴”字是个动词,猴子一样扒到人家身上,嬉皮笑脸地说:“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很生气,就叫着说:“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着。”鸳鸯觉得不堪,哪有男主人在女用人身上这样滚来滚去地胡闹的。袭人就抱了衣服出来,跟宝玉说:“左劝不改,右劝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