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跪在风里背书,其苦万状,一定会长记性吧,可是绝对没有。那种本能的欲望驱使得他已经像个动物一样,他变得更渴望追求到那个东西。我们会觉得他笨、他傻、他痴,可是他至死不悔,就是要走向那条死路。
“此时贾瑞前心犹未改,再想不到是凤姐捉弄他。”我们都会觉得奇怪,你被关了一个晚上,王熙凤也没来,这不摆明了是捉弄吗?可是当局者迷,他永远要给自己一个希望。他会想,对方一定还爱我,她不是不来,她一定是有别的事。处在这样状态里的人,是自己愿意去受这个苦。此时如果你告诉他,人家根本不爱你,你就死了心吧,这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是他平生最大的绝望。
他觉得还有希望,“过后两日空闲,仍来找寻凤姐”。贾瑞还没有讲话,没说自己怎么挨冻、怎么被打,王熙凤却先抱怨说你怎么那天没有来?这就是王熙凤厉害的地方。可以看到,在这个关系中,强势一方与弱势一方之间的落差有多大。贾瑞一听这话,觉得他爱的人竟然抱怨他失信,当即发誓说我那天真的去了,最后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两个人没有见到面。这个贾瑞竟然糊涂到这种程度,他明明被捉弄冻了一个晚上,可是当对方责备他时,他立刻觉得可能是误会了,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其实他是自己在骗自己,已经不需要别人骗他了。
“凤姐因见他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过。”凤姐觉得,你这个人上次没死心,还要再来,这是你自找的,王熙凤此时对贾瑞没有任何悲悯。当然,自作孽,不可活。贾瑞不一定是死在王熙凤手中,他是死在自己情欲的纠缠与不可自制中。凤姐这个强势的人要为自己找一个台阶,说害他是要他知道领悟,知道改过,可是贾瑞已经不可能改过了,他必然死在他自己情欲的火焰当中,也可以说,他在用另外一种方式自我完成。
王熙凤就说:“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里等我,可别冒撞了。”贾瑞受了那么大的苦,可如今对方给他一点点机会,立刻又兴奋起来了。他说:“果真?”凤姐说:“谁可哄你?你不信,就别来。”他当然相信了。读到这里,你不得不说,贾瑞的悲哀其实是人性的悲哀,他愿意相信,他觉得王熙凤如果不给他这个机会才是悲惨的事。所以他立刻就说:“来,来!死也要来!”他又讲了一次“死也要来”,他一步一步因情欲的推动走向生命的尽头。
真正好的文学家会看到人性底层的无奈,我对贾瑞一直不敢有丝毫的轻蔑,因为“无奈”本身也是人性的尊严。张爱玲曾经写过这样一个故事:街头,一个丈夫一直在打自己的太太,打得路人都看不过去了,就叫来了警察。警察要以妨害罪把丈夫抓到警察局去,那个太太却把警察推开,跟她丈夫说,回家再给你打。这是张爱玲笔下最迷人的地方。人性当中有一种东西你无法解释,情爱中的悲哀其实是人性中最无奈的部分,你从合理的角度是看不明白,也解释不清楚的,真正的好作家就会写到这个东西,会让你看到人性的迷失。当局者迷,他完全无法自觉。可能每一个人都在某一种“迷”中,那个“迷”是解不开的。别人都看得很清楚,只有你自己看不清。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自己也在某种“迷”中,你就一定会同情贾瑞。
下面一段很惨,用了非常可笑的闹剧的方式写出了贾瑞最大的悲剧,贾瑞粗话连篇,可是里面隐藏的悲剧恰恰就是前面提到的那种无奈的状态。
“凤姐道:‘这会子你先去罢。’贾瑞料定晚间必妥,此时先去了。凤姐在这里便点兵派将,设下圈套。”王熙凤这一次不只是要冻他一晚上了,她还要调兵遣将协助她来整贾瑞。
“那贾瑞只盼不到晚上,偏生家里亲戚又来了,直等吃了晚饭才去。”其实中间没有多长时间,贾瑞大概一直走来走去,什么事都不能做了,就想晚上跟凤姐要怎么样。那真的是情欲难耐,人生最苦的就是这个东西,他先给自己一个希望,然后在那个希望里面一直受苦。家里来了亲戚,他又必须招呼客人,简直快急死了。
“那天已有掌灯时分,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