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说:“放尊重着,别叫丫头们看见笑话。”这才是王熙凤应该讲的话,很有威严。凤姐是何等人物,她当然不会让贾瑞这样的人碰她,她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太不像样了。贾瑞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在贾家根本是没有人看得起的一个小人物,他平常也总被人家侮辱,大家记不记得打架那一回是谁在骂他,是帮贾宝玉拉车的李贵在骂他。

“贾瑞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忙往后退。”可见贾瑞是非常听话的人,问题出在凤姐身上,凤姐此时如果好好教训他一顿,他也就不敢来了。可是凤姐却像猫玩老鼠一样,抓一抓、放一放,贾瑞就真的完蛋了。凤姐笑道:“你该去了。”贾瑞说:“我再坐一坐儿好狠心的嫂子!”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这里,王熙凤已主宰了全局,贾瑞则完全昏了头,毫无判断力。情欲到了最无奈的时候,多坐一会儿都是好的,其实就是赖皮了。

凤姐又悄悄地道:“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这句话其实很恐怖,他们好像要做什么,大白天里不方便。“你且去着,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等我。”这是不是调戏?凤姐对这件事要负很大的责任。贾瑞的爱完全是糊里糊涂的,他根本不敢安排下一步要做什么,反而是凤姐儿在安排整他了。

“贾瑞听了,如得珍宝,忙问道:‘你别哄我。但只那里人过的多,怎么好躲的?’”他还是有一点害怕,个性卑微的人,一旦美梦成真,一定不太敢相信。再说,穿堂是人走来走去的地方,怎么会约在那里?凤姐就说:“你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其实王熙凤在设一个狠毒的计,两面门一关,这个贾瑞就跑不掉了。“贾瑞听了,喜之不尽,忙忙的告辞而去,心内以为得手。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荣府。”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荣国府是官府,像衙门一样,门禁森严,外人根本不能随便进去。贾瑞是外面子侄辈的远亲,不住在荣府里,所以他摸入荣府就冒了很大的风险。此时的他色迷心窍,已经到了完全不顾后果的状态。“趁掩门时,钻入穿堂,果见漆黑无一人。”他发现王熙凤没有骗他,这个地方真的没有人。“往贾母那边去的门户已锁,倒只有向东的门未关。”现在门一关,穿堂就变成口袋了,贾瑞就傻乎乎地钻进了这个口袋。

“贾瑞侧耳听着。”读者大概可以想象,贾瑞此时心跳有多快,人有多么紧张,兴奋地等着人来,又怕被别人发现,心里七上八下的。“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咯噔’一声,东边的门也都关了。”东边的门一关,贾瑞就再也出不来了。什么叫穿堂?是两个高房子中间的那个巷道,两边是高房子的墙壁,爬都爬不上去。对此,贾瑞糊里糊涂,然而王熙凤是知道的。

“贾瑞急的也不敢作声,只得悄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的铁桶一般。此时要求出去,亦不能够,南北皆是大房墙,要跳又无攀援。”他希望门没锁好,还能逃走,可是那大户人家的门一旦关上了,丝毫撼不动。想要跳墙,又不可能,除非他有电影《卧虎藏龙》里面人物的功夫。“这屋内又是过门风,空落落;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大家肯定听说过“过堂风”,小时候我们在穿堂里睡觉,母亲就会说那里风大。此时正值腊月天,他是去幽会,衣服一定会穿得漂亮一些,不会穿得太厚重,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他被关在穿堂里面,一直等到黎明。可以想见,蹲在那里发抖的贾瑞内心的煎熬和他在寒风中挨冻的痛苦。

王熙凤根本忘了这件事,因为她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整整他。可是有趣的是,这样的教训竟然无法奏效在贾瑞看来,这简直是个恩赐,至少王熙凤给了他这样的机会,我认为这才是悲剧。我们看这部小说,大概会设想,如果我是贾瑞,我上了这次当,冻了一夜,第二天会觉得王熙凤是个坏蛋,会彻悟了,可是贾瑞没有。然而正因为如此,我们才看到贾瑞的痴情。如果从另外的角度看的话,很容易彻悟的其实都不是痴情,真正的痴情一定是至死不悟。很少读者能明白作者讲的“情既相逢必主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