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尤氏,因为尤氏是秦可卿的婆婆。可是她去了以后还没讲话,尤氏就跟她说,我那个媳妇最近生病,她这个弟弟又不懂事,把在学校里打架的事告诉了姐姐。秦可卿是一个非常好强的人,觉得弟弟在学校里面弄出这样的事情,自己脸上挂不住,病就更重了。然后尤氏就在那边骂,也不晓得是哪一个人这样调唆,当然讲的是金荣,这样一来贾璜太太一句话都不敢讲了。

《红楼梦》的小说结构可能不是很容易抓到,因为脉络非常复杂。无论我们怎样分析《红楼梦》,都觉得没有什么框架能把它框住,因为它是错综复杂的。它有一点像织锦,上面全是花纹,可中间一定有经纬线,秩序非常清楚。我觉得,《红楼梦》不是在大学的文学系里可以学到的东西,它是人事脉络,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它的脉络源于作者对于所有人的关心,这样形成的一个秩序系统。所以只从文学理论的角度看这部小说,很难体味到它的精彩之处。我始终觉得,我们应该出入于文学跟人事之间。这是为什么我始终对论文式地看《红楼梦》感到遗憾,因为这样你看不到其中有关人性的最迷人的部分。甚至因为《红楼梦》被判定为一部古典文学作品,所有古典文学的研究其实已经有预设了。我常常想,为什么很少有人写论文去讨论第九回?好像是因为它很不古典。很多人研究《红楼梦》里的诗词,因为这是古典。可是会不会因为这个古典的预设限制了我们看《红楼梦》的角度。我不认为《红楼梦》只是古典文学,它比我读到的许多现代文学具备更多的现代性。从这个角度看《红楼梦》的时候,就要注意它的穿针引线和它的起承转合。

金荣再气最后还是要上课的,这一段就结束了。现在,作者要讲金荣的姑妈,环环相扣,自然到你无法察觉,上一个短篇小说的结尾,是下一个短篇小说的开始。

“且说他姑娘,原聘给的是贾家玉字辈的嫡派,名唤贾璜。”“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小的产业,又时常到宁、荣二府里去请请安,又会奉承凤姐儿并尤氏,所以凤姐儿、尤氏也时常资助资助他,方能如此度日。”这里已经表明他家的地位是很低的。贾璜是“玉”字辈,贾珍也是“玉”字辈,照理讲起来是平辈,可是这个贾璜的太太没事就要到那边请安。他们要过日子也不容易,甚至他们的家业可能是靠着宁国府帮衬才有的。然后要尽量奉承,就能得到些资助。所以茗烟讲的并不是假话,他说璜大奶奶没事就在王熙凤旁边绕来绕去,说点好听的,顺便借一点钱什么的。同时也可以看出,这种有钱的人家,有权势在手上,连不相干的、没有见过面的刘姥姥都能拿钱回去,何况是同姓,且是“玉”字辈的人。他们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跟王熙凤、贾珍、尤氏的帮助有关。这其中有很有趣的关系,王熙凤帮助贾璜,贾璜的太太又帮助自己兄弟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苦。作者因为自家被抄,才对这些底层人的辛苦心存慈悲,感同身受。

“因天气晴明,家中又无事,遂带了一个婆子,坐上车,家里走走,瞧瞧寡嫂侄儿。”贾璜的太太来看看金寡妇和她的侄子,两个女人开始聊天了。“闲话之间,金荣的母亲偏提起昨日贾家学里那事。”可能心里也有气吧,不想讲偏偏又提起来了,把金荣所说在学校里打架的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都说了。“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一时怒从心上起。”贫贱之人容易发怒,因为他本来就心存不平,一旦有委屈,就特别容易爆发出来。这里从人性的角度去看,如果璜大奶奶不生气,反而不合情理。璜大奶奶这个角色,从开始很生气,想要去好好地理论一番,到最后一句话不讲回来了,其间有人物情绪的变化。如果一开始她就不生气,这个角色就是假的。自家人受欺负了,她平常在王熙凤面前尽力奉承的那些委屈全部爆发。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她不一定是只因为这件事生气,其中有很多累积已久的东西。一直在那边跟人家借钱,看人家的脸色,郁积了很久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她非要去跟人理论不可。

这璜大奶奶说道:“这秦钟小崽子是贾门亲戚,难道荣儿不是贾门的亲戚?”她就在比较了,两个都不姓贾,都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