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路的,除了金桂,无人可怕,所以连门也不掩,今儿香菱撞来,也略有些惭愧,还不十分在意。”薛蟠其实不太在乎,他是那种什么人都能拉到床上去的人;可是宝蟾就很生气,因为她还是一个丫头,“素日最是说嘴要强的,今既被香菱遇见了,便恨无地缝儿可入,忙推开薛蟠,一径跑了出来,口内还怨恨不迭,说道‘强奸力逼着’等语”。这时候薛蟠当然就生气了,觉得好好的事情被香菱撞破,被她打散了。这就是男人的糊涂,根本看不到事情的本质。立刻因为自己的情欲无处发泄,就把所有的怨恨转嫁到香菱身上。“薛蟠好容易圈哄的要上手,却被香菱冲散,不免一腔兴头变作了一腔恶怒,都在香菱身上,不容分说,赶出来啐了一口,骂道:‘死娼妇,你这会子作什么来撞尸游魂!’香菱料事不好,三步二步早已跑了。”大家发现没有?曹雪芹不怎么写本性的恶,可是他会写某种无知的恶,无知的恶跟本性的恶有所不同,薛蟠如果聪明一点,就不会这么容易地掉进夏金桂的陷阱里。我们常说“智、仁、勇”,为什么“智”要排在第一?因为智慧是一个人身上最重要的部分,如果缺乏智慧,仁和勇会变得很危险。

“薛蟠再来找宝蟾,已无踪迹了,于是恨的只骂香菱。”我们回到心理学的本质,小孩子一旦一个东西没有弄到手,最恨的就是旁边有人干扰了他,他会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这些人身上。今天如果我们发现身边有的孩子像薛蟠,就要尽量早点让他改变习惯,让他体会期望落空的感觉,练习失落、怅惘、伤感、失败,要让这个孩子知道,幸福并不是在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时候来临的;相反,它总是与你的许多欲望不能得到满足之后的人生紧紧相连,不然的话,他的一生真的很难幸福。“至晚饭后,已吃得醺醺然,洗澡时不防水略热了些,烫了脚,便说香菱有意害他,赤条精光赶着香菱踢打了两下。”有没有发现这个薛蟠的无知之恶把自己也整得很惨。作者形容得非常精彩,就算是要打人,你也得把衣服穿好,可他赤条精光地打起来了。而且那个洗澡水香菱肯定是试过的,所以水烫其实只是个借口。“香菱虽未受过这气苦,既到了此时,也说不得了,只好自悲自怨,各自走开。”

我跟很多朋友提过,《红楼梦》是一本没有写完的书,而这个没有写完的部分,有可能是一种意外,也有可能是一种必然。因为对于一个漫长的生命来讲,所谓的“完”是一种结束,而对于《红楼梦》的作者来讲,生命本身就是一个未完成的状态,我常想这个“未完成”会不会变成某种美学。在我自己有关东方美学的书里,像《美的沉思》,也会借助《红楼梦》或某些长卷的绘画,来说明东方美学中这个“未完成”的意象。这个意象是说,所有的事件、结构只是一个暂时的表象,这些东西积累起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是我们无法完全知道的。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在《红楼梦》到第八十回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让我们很讶异的角色夏金桂,这个貌美有才的年轻女子,婚后深深地陷进了自己建构的“领域”中,围绕着她产生的一系列争斗,会不会是她最后的结局?因为作者如果有更大的宽容,认为生命在不同的处境里,可能会有不同的领悟。所以我们不知道夏金桂的结局到底是什么?但一个生命在极度想防范外来侵略的时候,就会建构起一个硬壳,夏金桂的这个硬壳越来越强。先是防范香菱,又发现丈夫跟她的陪嫁丫头勾勾搭搭,她便开始构建更大的防卫系统,从她颇费心机的谋划,大概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子是如何进入自己的防卫城堡的。

“彼时金桂已暗和宝蟾说明,今夜令薛蟠在宝蟾房中去成亲,命香菱过来陪自己先睡。先是香菱不肯,金桂说他嫌脏了,再必是图安逸,怕夜里劳动伏侍,又骂说:‘你那没见世面的主子,见了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人霸占了去,又不叫你来。到底是什么主意,想必是逼我死罢了。’薛蟠听了这话,又怕闹黄了宝蟾之事,忙又赶来骂香菱:‘不识抬举!再不去时便要打了!’香菱无奈,只得抱了铺盖来。金桂命他在地下铺睡。香菱无奈,只得依命。”这绝对是一种刻意的折磨,因为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