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后代新君图谋还宗张家之忧,凡此种种,皇上可有杜绝之法?若无,一旦皇家同室操戈,必有奸臣外敌见机行事从中渔利,继而催生战乱,到最后受苦受害的还是百姓,皇上也将背负错选储君之污名。”

严锡正垂着眼,杨执敏叹了口气。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皇上的三个儿子不中用,皇上选庆阳公主看似明智,可普通富商家的家业尚且让子孙争得头破血流,皇上、公主能压住当今的四位王爷,可王爷们还会有子子孙孙,这些自诩“老秦家正统血脉”的子孙能甘心让“老张家的血脉”坐享秦氏老祖宗兴武帝打下来的江山?

聂鏊的话过于犀利,当着雍王、安王的面说出来有挑拨之嫌,却是皇上必须考虑的后忧。

兴武帝沉默了许久,久到起居郎都追上了君臣的速度,终于有空可以抬起袖子擦擦额头的汗了。

又喝了一口茶,兴武帝反问聂鏊:“那你觉得,朕立谁的隐患最小?”

聂鏊看向左右,他虽然直,但他也不傻,既然严锡正、杨执敏也留了下来,他们肯定都有主意。

官做到这个位置,没人是傻子,明白聂鏊的意思,严锡正耷拉着眼皮道:“臣以为,女子生产十分艰险,公主既为储君国君,与其以身犯险,不如从皇室子侄中择贤而立,如此公主在位期间可得安宁一心治国,公主之后仍是秦氏宗室为君,宗室其他人无理由不服。”

兴武帝笑了:“朕只听闻没有子嗣的皇帝才会从宗室中选择储君,朕的麟儿自幼习武体质远胜普通女子,朕的太医院又汇聚了天下医术最精湛的一批御医,没道理还能让朕的麟儿生子遇险。果真如左相所说,皇帝自己有子嗣还要从子侄中择贤而立,那不如今日朕就从雍王那边挑个侄子,免得江山迟早毁在朕那些不争气的儿孙当中,是吧?”

严锡正、聂鏊、杨执敏通通跪下了:“臣等绝无此意,求皇上息怒!”

兴武帝紧紧攥着手里的茶碗,半晌才盯着杨执敏问:“左相给朕出了个馊主意,杨执敏,你又有何良策?”

杨执敏额头贴着地,惶恐道:“臣无良策,臣只是有此忧虑,臣若察觉隐患却不提醒皇上,是为不忠!”

严锡正老泪横流:“臣自知臣所言于公主不公,可臣此策至少可保公主平稳继位,可保公主一朝时的国策政令顺利实施,否则宗室全都盯着帝位,定会想方设法诋毁、阻拦公主推行的国策,臣实在是为公主忧心啊!”

聂鏊:“左相所忧亦是臣所忧,还望皇上三思。”

兴武帝丢了手中的茶碗,拂袖而起,背对三人道:“你们真以为朕老糊涂了吗,你们能想到的,朕就想不到?”

三人俯首等待皇上解答。

兴武帝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齐舆图,看着他亲手打下来的这片万里江山,眼中的挣扎与坚决反复交替,最终他握紧了拳头,额头也绷起了青筋:“朕也有宗室,朕也有谋逆的将军居心叵测的贪官奸臣,谁来跟朕抢帝位了,谁又真的把朕的帝位抢走了?”

“因为朕有威望,宗室不敢欺朕,因为朕有本事,谋逆者都成了朕手中的亡魂。”

“还是那句话,朕活不了那么长也管不了那么远,朕把帝位传给麟儿,她有本事她就坐到老,她没本事她就被人赶下去,哪个宗室能取代麟儿,朕不但不生气还高看他一眼,哪个臣子有这本事,朕也服他!”

“可狠话朕也放在前头,朕的麟儿不是软柿子,将来若有因为犯上死在麟儿手里的宗室臣子,无论是谁,朕都只会在九泉之下拍手称快。”

说完,兴武帝转过来,语重心长地告诫这三位为大齐深谋远虑忠心谏言的臣子道:“朕不会小瞧麟儿,你们最好也不要小瞧她。”

替自己忧虑是因为自身的无能,替别人忧虑,有时候是出自关心,有时候也是因为轻视。

没有帝王喜欢被人轻视,想做忠臣的,该做的是为他们的帝王除奸革弊、赴汤蹈火。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