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次,元凌云终于清晰地看见了母亲的面容。
在一个寂寥的清晨,暮春的季节,空气中甚至弥漫着露水的清冽和草木衰颓的气息。
其实元凌云很清楚这是一个梦,但在梦中依然无法自处。
她一眼就看到了元韫浓。
元韫浓孤零零地坐在那架秋千上,晨光如水,无声地流淌在她身上。
元凌云知道这架秋千,因为是裴令仪亲自扎给元韫浓的,就在凤仪宫的院子里。
并且在岐王府,也有这么一架秋千,这是母亲的玩具。
这简直就像是现实一样,元韫浓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背对着她,长发未绾,柔顺地披散在肩头。
元韫浓低着头,目光似乎落在自己的双膝上,只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
元凌云一点点靠近元韫浓,脚下的草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元韫浓缓缓地抬起头来。
梦境的光线仿佛在这一刻聚焦。
和画卷中几乎一致的面庞,美丽依旧,却苍白。
她的眉宇间萦绕着类似于月光,类似于雾气般浅淡的什么情愫,静谧且脆弱。
元韫浓安静地望向元凌云。
逆着晨光,元凌云和母亲对视。
她僵在原地,只是被那双眼睛深深攫住。
她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元韫浓微微笑了起来,“小茶,过来。”
元凌云僵硬地靠近了。
“不要害怕。”元韫浓说道,“有很多人害怕我,他们看我的目光总是带有困惑的,带有嫌恶的。”
元凌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讨厌母亲。
“但是也有很多人爱我,尽管我并不明白,他们爱我什么。”元韫浓笑了笑。
“所以你也不要因为别人的目光动摇,你将来会站得更高,无论是谁看待你的目光都不会再重要了,哪怕是你的父亲。”元韫浓说。
看着元凌云略显凝滞的表情,元韫浓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
元韫浓偏过脸,“我知道你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他很痛苦,你也很痛苦。但我希望你不要责怪他,因为你还有来日,他已经没有了。”
事实上元凌云还不是很明白母亲的话语,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你的父亲总把我看作悲悯他的神女,又或者是把我看成恶鬼。史书上会写下我的名字,但后人又会如何评说呢?”元韫浓看起来只是在思索,在好奇。
她笑了笑,“他把我当成观音。”
元凌云觉得母亲的确像是观音,衣裳在她身上,似纱非纱,似绸非绸,像是月光一样。
母亲在那里,只会让人想要顶礼膜拜。
但元韫浓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每次都死得太早了,我总不知道以后会是怎么样的。”
元韫浓如同叹息般,轻柔地伸手拂过元凌云的脸颊,“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呢?”
她垂目,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小茶,你能告诉我吗?”她问道。
元凌云呆滞地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或许她应该描绘画像中的女子,又或者应该表达自己无数次幻想的模样。
可此时此刻她却喉咙发紧,脑中一片空白。
元凌云悲哀地发现,除了一些模糊的传闻,她对真实的母亲几乎一无所知。
她望着沁凉晨光下母亲那无比清晰却仿佛隐含着悲伤的脸庞。
在这无声的对视之中,晨光在晃动,母亲的轮廓如同水中的倒影般被涟漪搅乱,一点点消散。
元凌云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窗外夜色正浓,死寂一片。
“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始终回荡着。
元凌云想要了解母亲,她想要知道这个赐予她生命的女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