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韫浓带走了孙鹃纨。

辇车两侧,早已集结完毕的骑兵开路,沉重的马蹄踏碎宫道薄冰,经过森严的宫门,经过寂静的皇城,向着西北方,向着那片埋葬了太多的风雪之地滚滚而去。

沉重的车轮在冻土上留下深刻的辙痕,如同巨兽爬行的爪印。

车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呼啸的北风。

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扑打在车壁上,发出沙沙的、如同砂砾摩擦的声响。

元韫浓闭目养神,齿间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舟车劳顿,天寒地冻,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支撑了。

霜降跪坐在一旁的小几边,正小心翼翼地煮着茶。

红泥小炉上,银铫子里的水发出细微的咕嘟声,苦香混合着茶气弥漫开来。

“殿下。”霜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将一盏热茶轻轻推到元韫浓面前,“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路途还长。”

元韫浓端起茶盏,温热的瓷壁熨帖,指尖冰凉。

茶汤澄澈,映出她毫无波澜的眼眸。

热意入喉,元韫浓的声音透过氤氲雾气,“还有多久到?”

小满朝外看了一眼,“殿下,按现在的速度,明日黄昏前应可抵达。”

霜降低声补充道:“京中慕侯遣快马送来密报,已按殿下旨意,粮秣军械征调顺利,各州府丁壮名册也已汇总。只是……”

“说。”元韫浓平静道。

“朝中臣子有递了告病的折子,闭门不出的,似乎是以此表示征收钱粮的不满。”霜降回答。

元韫浓轻轻吹开茶汤上浮着的茶沫,嘴角勾起一丝冷淡的弧度,“由他们去。”

她将茶盏放下,“告诉本宫,该征的粮,一粒不能少。该调的兵,一个不能缺。若有延误,不必报我,按战时律令,该抄家抄家,该杀头杀头。”

“是。”霜降应声。

车辇终于在黄昏的余烬里,抵达了西洲。

玉涵关已经是最后一道雄关,城墙依山而建,巨大的条石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冷硬。

关墙之上,残留着明显的刀劈斧凿、烟熏火燎的痕迹,可见先前的攻防惨烈。

城楼上,大裴的旗帜在凛冽如刀的朔风中猎猎翻卷。

元韫浓探出车窗,往外望去,闻到的是硝烟、血腥和焦糊混合的气味。

关城之下更是触目惊心。

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帐密密麻麻地蔓延开,几乎看不到边际。

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蜷缩其中瑟瑟发抖。

伤病者的呻吟、孩童饥饿的啼哭、妇人压抑的啜泣,在冰冷的暮色中沉沉浮浮。

来不及掩埋的尸体草草覆盖着破草席,堆叠出一个个散发着恶臭的坟丘。

在兵士沉默森严的簇拥下,一行人进入遂城洞开的高大城门时,前来迎接的守将和残存的官员们,脸上除了恐惧,只剩下麻木。

为首一人身着甲胄,身后跟着几名属官,个个眼神躲闪,腰背佝偻。

“末将率留守诸将、官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岁!”守将声音嘶哑,率先跪倒在地上,额头触地。

身后稀稀拉拉的官员们也慌忙跟着跪下,喊出的“万岁”声参差不齐。

西洲离着京华远,他们能知道呼万岁,看来没少关注京华。

车门打开,寒风裹挟着关外特有的粗粝雪沫和浓重的血腥焦糊味,瞬间涌入车内。

元韫浓并未立即下车,目光扫过跪在车前的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扫过萧条的街道,扫过远处城楼上那些疲惫不堪、眼神空洞的守军士兵。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本宫记得,遂城守将如今是萧煜。”

守将险些难以维持的恭敬表象,几不可察地一僵,伏得更低:“回禀娘娘,裴九将军同陛下一并不知所踪,元将军前去寻找陛下,至于萧煜将军……先前忻城一战,萧煜将军受了伤,此刻正在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