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抚摸、解衣,一气呵成。商叶初已经分不清那一刻做出那些动作的到底是自己,还是李益明的灵魂短暂地降临在她的躯体中。
商叶初没有哭。她所有的眼泪似乎已经被抽干了,化作汝江流不尽的滔滔江水。
将时山的头揽进怀中时,商叶初也感受不到冷。因为属于李益明的那颗心,比她要冷上千万倍。
李益明的灵魂在喑哑地嘶鸣。
当旅人在海面上漂泊时,灯塔为他指明了方向。旅人找到灯塔后,却发现灯油即将燃尽。于是旅人将自己投入了火中,用以延续灯塔的火光……
商叶初曾揣摩过这段戏的三种演法,然而真到了那一刻,才知道真实情感的流泻是何等的伟力。演员的矫饰在它面前,就像一堵纸墙想挡住一山的泥石流一样。
也是在那一刻,商叶初才意识到郑博瀚错得有多彻底。
李益明是爱着黎如晦的。不单是一个战士对战友的爱,也不单纯地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爱,更不单薄地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
李益明同样明白黎如晦的爱。黎如晦的爱是一个迷途者对引路人的朝拜,一个无信仰者对信仰构建者的追随,一个漂泊半生的人对支柱的渴求。
那种感情太深重复杂,润物无声。被埋藏在危机四伏的现实下,排在太多太多更重要的事情之后。以至于,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李益明才来得及蓦然回首,看一眼这份晦暗时代下仓皇孕育的感情。
一切都来不及了。
原来如此。原来李益明和黎如晦的感情,说来道去,只有这三个字。
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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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之后,徐瀚文才对商叶初说了实话。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真的像一具死尸,时山主动请缨提前躺到雪地里,冻一冻成色。
为了效果更好,时山只在服装里做了最基础的保护措施,让自己不至于被真的冻死。至于裸露在外的头脸、脖颈和手部,自然是一点措施都没做。脸色的青灰和手脚的僵硬,完全出自自然,而非化妆。
那身湿衣服,是时山主动要求穿上的。甚至于,连头上和脸上的水,也是货真价实喷上去的。
汝江旁边的气温足有零下十五度。江风一吹,身上的湿衣服冷得透透的。躺在厚厚的雪中,不用做什么准备,人就被冻到了顶。
万晓隽极力反对过,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时山根本不听她的。
徐瀚文当时之所以臭着脸,并非因为时山不够敬业用替身,而是觉得时山太儿戏。万一冻坏了身子,把剧组拆了也赔不起。
扯皮良久后,虽然也怕担责任,但对更好的拍摄效果的渴求压过了这份恐惧。最终,徐瀚文和时山定了个电子约定后,便同意了。
这些事情都是瞒着商叶初进行的。不如此,达不到最好的效果。商叶初掀开白布那一瞬的震惊是真实的,无论多少次重拍,都不会再有这个效果了。
就像几个小时前没有立场责怪时山用替身一样,得知这些的商叶初也没有理由责怪导演和演员瞒着她。
在旁人看来,这只是时山由于过于敬业而做出的一次出格尝试。只有商叶初心里一清二楚,时山这么做,是为了让她入戏。
在昨天的排练中,商叶初曾和时山探讨过情感处理的问题。商叶初认为,在看到黎如晦尸首的刹那,李益明是惊大于悲的。
出于对组织和黎如晦能力的信任,李益明始终不相信黎如晦会死。所以,在看到尸体的那一瞬间,李益明应当表现得像一面堤坝一面干涸多年的堤坝,突然被灭世的洪水冲垮的模样。
时山当时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要让李益明从‘不相信黎如晦死了’,瞬间过渡到‘黎如晦真的死了’这个状态中?”
商叶初还记得自己回答道:“是的,比洪水来临时还要快。”
感情戏是商叶初的短板,时山是最清楚不过的。在《天半》为数不多的感情戏(郑博瀚称之为友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