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叙白找多个业内专家共同探讨,十几天下来不间断地开会决议,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只为找出一个人类和诡怪和谐共处的平衡点。

于是新的条例被不断完善,废弃的文档打印出来,能堆满会议室的办公桌,似乎在逐渐成熟,逐渐可靠。

可在吕九看来,那依旧是个只存在于童话书的愿景。

在深渊中建立秩序,在杀戮中相信良善,听着滑稽又没有道理,就像奢望鬣狗会忤逆嗜血的天性,和兔子在一起。

难以相信,谢叙白还是做出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尝试。

如果谢叙白是个没走出过象牙塔的天真浪漫小公主,一个只会随波逐流高歌世界大同的复读机,吕九大概会扬起一个嘲弄的微笑,表面配合地鼓鼓掌,夸两句真不容易。

但谢叙白不是。

最关键的是,对方即将成功。

吕九的心有点乱,脑海浮现出诸多深恶痛绝的过往。

人会被环境异化,会绝望,会退缩,他始终这样认为。

但抬头,又能看见谢叙白平静的眼神。

这种平静不是情感的单薄,是坚定不移。

那一瞬间,吕九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谢叙白和很多人的差距,这个很多人里,包括他自己。

吕九不知道用什么情绪再度开口,吐字的时候带着轻微的颤抖:“……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如果推行【法律】能唤醒他们的意识,我准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加大宣传力度,继续扩大这方面的影响。”

新建立的执法机构,招人还需要筛选、紧急培训,至少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

如果这些诡魂能够清醒,没有比他们更适合担任执法工作的人选。

“生物通过感知、思考、理解、记忆等心理过程来获取对外界事物的认知,是以想要矫正被扭曲的认知,需要先从感知入手。”

谢叙白的嗓音很有辨识性,不止是语气上的温文平和,还有一股不容撼动的性质。

“法律原本就是落在实处的东西。”谢叙白说,“与其一味宣传纸面上的条例,不如让他们亲眼目睹,亲耳所闻,亲身经历。”

细论起来,好像就是在这一场对话结束后,吕九发现自己开始变得心不在焉。

以前他时时刻刻渴望谢叙白能快点变强,拳打董事会,脚踢宴暴君,把盛天集团一网打尽,带他脱离苦海,重获自由,最近却有意无意地回避这方面的话题。

甚至在谢叙白明确提出想要帮他的时候,下意识拒绝。

他在害怕什么呢?

吕九不明白。

直至有天晚上,静得出奇,窗外树影婆娑,瘦长的枝干摊开五指,像无声的邀请。

吕九感受到规则的松动,惊喜又莫名,最终抵抗不了诱惑,抬起腿,快步冲出盛天集团的大门。

柏油路面很宽阔,月明星稀,风在呼啸,自由看起来那么近。

他出神地加快脚步,鬼迷心窍似的,顺手解开西装领口发紧的扣子,嘴角高高地扬起,一步迈出门岗。

结果一抬头,没有看见宽阔的街道,而是一扇紧紧闭合的檀窗,风从缝隙中灌进来,吹得单薄的戏服摇晃,窄小的化妆房里泛着阴凉。

窗外,深夜的古镇反而热闹,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在远处发出嬉笑,一团团橘红色的灯火簇拥在一起,像乍放的烟火。

吕九却在这样的热闹中陷入沉默。

他微微低头,发现身上的装束变了,西装消失,变成华美的霓裳,飘带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像镣铐和锁链,要将他捆在这方寸之地。

半晌,吕九双手往上,捂住脸,咧开嘴角,发出低低的笑声。

游客的嬉笑渐远渐小,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笑出了眼泪花。

他坐在梳妆镜前,黄铜镜子倒映着抖动的身躯,一点点扭曲成诡影。

吕九想起谢叙白的脸,想起对方的眼神,想起对方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