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3 / 3)

溅了满地彩霞,一时朦胧了浮华的庭园,什麽都看不真切。看不真切也罢,在这矫饰的空间里,又有哪里是真实的呢?

守兵通报的声响回荡著似是而非的馀音,他跟在後头,听那脚步声匆匆奔去了,像急急的战鼓,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成了园里两头颠摆的翠竹汲筒,迟迟地晃著,一下、两下一声、两声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

仆役从岩堂的书房退了出来,忙不迭地替他拉开门。主位坐的是她亲爱的大哥,每天熬夜批公文的憔悴,使他本无多少血色的脸益发苍白,可那双眼不论何时看,总是炯炯的目光,彷佛累赘的实是这身躯壳。召奴坐在桌子的一端,风姿卓绝,意态潇洒,见她进来,便习惯性地朝她微微一笑,就像面对所有人一样,只是多了分唯她独享的甜蜜。另一端的空位是为她预备的,但她不会去坐那里,她会一如往常地辜负大哥的好意,坐到召奴身边,跟他挤在一块。

良峰贞义稍敛心神,不过转瞬,幻梦成空。岩堂狰狞丑陋的脸在主位顶著,不怀好意的斜睨,一旁是人模人样的罗观大僧正,一身袈裟,也掩不去利欲薰心的臭味。窗外的天黑了,人家灯火渐次亮起,数千盏灯火映得山也愀然,水也愀然。

良峰贞义没多说话,一袭玄衣滑入那仅剩的空位,如同一颗星子滑入黑夜。他悄悄扬起唇角,笑了笑,可叹复可悲的笑,蔓延开来。但他已经毫不奇怪,反觉得一切飘乎自然。这一室里都是真诚的人,过去与现在所做的一切,全是出於绝对的真诚。宛若阪良小园里那一季灿烂的山樱,忠实地绽放,也忠实地凋零,徒留一场悠转成空的樱花梦。

然而,纵是浮生若梦,谁又能从梦中醒来?

樱花梦 完

人去楼空的落日故乡,在月朗星稀的夜里别具诡迷之气。丸太郎跟著化妆易容成秃头老伯的小椿与苍鹘,走进生长於斯的小村,一条黑布从头包到脚,仅露出两苹灵动的眼,掩去通缉犯之身。

从前在这时候,村里早就一片灯火通明,从各家屋舍渗透的光点亮了最常走的几条宽广大路,纵横山间的幽深小径盘根错结,蜿蜒在人为的明亮无法触及的暗处。那对他是再熟悉也不过的地方了。由於特殊的身份与孤傲的性格,他没有一个同龄的朋友,加以村人有意无意,对他过分谨慎或者优厚的待遇,使村中孩子更不愿接近他了。可这也让他有比常人更多的机会,摸透村里每一条小径,甚至於连路都称不上狭窄通道,如血脉般在体内流动,每一处都娴熟於心。

但,如今落日故乡已经搬迁至城主指引的海岛,村里再无半点人迹。寻常的虫鸣,风拂过树梢  作响的摩擦声,偶尔呼啸飞掠的动物嘶吼,树影朦胧屋舍蒙蒙,深浅大小不一的黑影随风的流动云的摇摆而变形颤抖,光影错落间,像有什麽会突然窜出似的,属於暗处的非人非鬼之物。又或许,人早已至身其中,在身侧与它一同呼吸,只是几近纯然的幽暗中迟钝了感官,才一时没有发现?

丸太郎不敢再细想了。怯生生的眼瞟过来又瞄过去,不时四处张望,慌张地像苹受惊的小猫,却又竭力想压抑心下的不安。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保持在前方,手偷偷地拉住苍鹘衣物的一小角。

不远处出现久违的灯光。一道水色人影立於主屋前,似赏月又像沉思,闲适优雅的姿态,可背影却是凛冽的,诉说著独傲寂寥的语言,彷佛一个苍凉的手势。就像黑暗中忽现的一点光亮,令丸太郎终於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