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后来尧氏的家书还是唤回了次子,这也就是为什么相爷病愈后见到齐婴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而是――“回来就好”。
他早就知道了次子的去意。
同时他也知道欲望的种子是不能埋下的,否则就会生根发芽。
敬臣的心中已经埋下了离开的种子,它不会轻易枯萎死去,而如今正是齐家的生死存亡之际,有那么多人的生死都在一线之间挣扎,他不能放任他的次子离开。
一步也不能。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敬臣已经长大了,而他自己却在不断衰老、不断变得无力,他知道他无法依靠身为父亲的威严去命令和控制他,他所能做的只有……
……哀求他。
大雨倾盆,黑夜无边。
齐璋同无数有着齐家血脉的宗族长辈一起,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徐徐下跪。
“碰”的一声。
轻轻的,在那场潇潇夜雨里几乎轻不可闻。
可又如一声惊雷,猛然炸响在齐婴耳边。
那一瞬间他才真的明白。
原来他这一生都注定无法拥有,他的……心向往之。
也同样是在那个夜晚,那个大雨如注、往来纷杂的夜晚。
一个惊惶失措、风尘仆仆的奴仆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本家,给齐二公子身边的青竹送了一个消息。
彼时一贯少年老成的青竹闻讯大惊,以至于脸色瞬间苍白,当即赶至宗祠去寻公子,见到相爷和族老们跪了满地的场景甚至都顾不上惊讶,只连忙附在公子耳边将那奴仆送来的消息匆匆转达。
在场的其他人没人知道那时青竹对齐婴说了什么,而仅仅只能在大雨之中依稀看见他们齐家最后的倚仗如遇当头棒喝,神情枯寂,眼睑缓缓垂下。
寂静无声,仿若入定般与世隔绝。
围观者皆心头惶惑惴惴不安,又见片刻之后他再次抬目,彼时眼中锋锐肃杀之色尽显,背对着无边寒凉夜雨,竟当真宛若……
……地狱修罗。
155. 山雨(2) 区区竖子,怎足与谋?……
世人悲喜总不相通, 齐家这方百般困厄,却无碍他人纵情宴饮――次日夜里无风无雨,正是新帝宴请韩家外戚的日子。
韩家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
原本齐家事事压人一头,但右仆射和他那不争气的三弟却捅出了大篓子, 连带着齐家整个都跟着栽了跟头。自然了, 但凡是个有点明白的人便能瞧得出, 齐家的祸根并非在这次私债大案,而是他们行高于人太多太久, 树大招风理之自然,新帝刚刚登基, 正是破旧立新要放三把火的时候, 可不就要顺势烧了他们家的根基?
齐家若倒, 则大梁朝局立刻便要随之一变。
当今太后是韩家女儿,新帝更有一半韩家的血统, 这韩氏一族原本就是四姓之一, 而今更是贵不可言,若齐家化为尘土, 他们便会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江左第一世家。
这个家族很可能比齐家站得更加稳当,因为他们手中有兵权,单韩大将军韩守邺手中就掌兵五十万,另把控建康守戍之职,在北伐一战后更是加官晋爵风光无两,无人不为之艳羡。
此夜在梁宫偏殿, 天子宴请韩氏亲族, 君臣和乐鼓瑟吹笙,太后与六公主亦在席间。
在座之人都有韩氏血统,也算是半个家宴了, 而因太后娘娘旧年在后宫之中受了娘家不少帮衬,自然便与家族中人关系十分亲近,在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之后也不忘了提携家族中的儿孙以作报答,是以这顿家宴吃得宾主尽欢,十分令人心仪。
韩大将军韩守邺原本就好饮酒,如今他自觉春风得意,那喝起酒来就更加尽兴了,而他这番志得意满一来在于北伐的功勋,二来便在于齐家的遭难。
此前数年军部始终受制于枢密院,累得他堂堂一个正一品的大将军居然还要受制于齐家那个二品的小枢相!岂不荒唐可笑?那齐敬臣虽自始至终都对他客客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