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一次指向了村头的方向,而后鼓起脸作了几个手势。

这下陆植才明白了过来。因是烟儿在溪边浣衣的时候遇上了刘寡妇。

他放下了手里的药碗,叹着气对烟儿说:“溪花村都是从外地闹了饥荒之后逃来京城的人。其实都是些苦命了,刘寡妇也是个苦命人。她说话做事……是奇怪了一些,你别往心里去。”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刘寡妇欺负了烟儿,可却没想到烟儿心里闷闷不乐的缘由却是因刘寡妇对他“出言不逊”。

烟儿摇摇头,却见陆植一副好老人的模样,满心满语皆卡在了喉咙口。

她苦笑一声,到底是把自己心内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埋了起来。

喝过药后,她便帮陆植一起收拾了这才去城里买来的东西,收拾妥当后才上榻安歇。

*

郑衣息在荣禧堂出言不逊,把郑国公府最难堪的隐秘宣之于口。

虽是出了心中的一股恶气,可带来的结果却是他受了二十大棍的家法。

且这家法的执行人还是郑尧,他撸起袖子拿了半尺宽的棍棒痛打了郑衣息二十下。

打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之后,才在郑老太太的哭啼声之下收了手,而郑衣息已把自己的手臂咬的皮开肉绽,却也不曾发出一声痛喊。

被抬回澄苑后,双喜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三爷郑衣炳也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红着眼察看了郑衣息股间的伤情后,叹息着道:“大伯下手也太重了一些。”

郑老太太拿了自己的名帖让人去宫里把鲁太医请了过来,留下了好几罐子治跌打损伤的膏药,离去时也连连摇头。

郑衣息时而昏昏沉沉,时而又清醒了过来,嘴里自始至终只念叨着“烟儿”二字。

双喜在一旁一会儿掉眼泪,一会儿又忍不住叹息出声,既是有今日这般苦痛的思念,当初又何必违着心意把烟儿姑娘推远?

如今阴阳两隔,连来世也求不得。

双喜有此叹息,郑衣息在意识模糊间忆起的也是烟儿的音容笑貌。

他悔,悔得这条命都快被自己磋磨光了。被郑尧打棍子的时候,唇舌间因嗜骨的痛意而生出了些血腥气,那时他只觉得自己离死亡无比接近。

烟儿也遥遥地立在忘川河的那一头,嘴角的笑意一如情动时那般莞尔动人。

他不顾痛意地要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却使了所有的力气,却只能抓住一些细烟。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最后只化成了一道细烟。

郑衣息几乎是被这股灼心的痛意给磨醒的,他顾不得股间的痛意,只是无力去承受神智清明后失去烟儿的痛。

是他害死了烟儿,是他的自私怯懦,是他的胆小懦弱。

如今他明白了,情爱一事没有高低贵贱,他与烟儿之间更没有主仆尊卑。那些冠上人上人名头的主子,个个穿金戴银,装的是一幅幅温润尔雅、陷阱大方的模样。

可内里却腌臜不堪。

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烟儿,没有一个人会想烟儿那般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睁开眼的那一瞬,两行泪从郑衣息眼角滑落。

他悔。

可是没有用了。

即便此刻他明白了那些不曾启齿的爱意,也知晓了这世上的情爱从没有配与不配一说。

任凭他高傲孤高,爱上一个人以后也该放弃自己所有的骄傲,不该以主仆尊卑划出两个相爱之人之间的天堑之别。

郑衣息痛苦地闭上了眼,身边坐着的双喜下意识地以为是他腿间的双股过于疼痛的缘故,便忙道:“奴才再给您敷些药膏。”

郑衣息却不言不语,只任凭着那股痛意一波一波地向他袭来,直到最后他已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了之后。

才好似野兽悲鸣般泣了一声,“烟儿。”

这一声呼唤来的太晚,晚到他这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无穷无尽的悔恨至极。

他想,烟儿从不卑贱。